平儿按照探春的吩咐,马上回去向凤姐汇报探春等人的想法。第五十六回由此进入第三个场景:“公同斟酌至公事妥”,归入贾府气运线。
平儿去了“半日方回来”,笑道:“我说是白走一淌,这样好事,奶奶岂有不依的?”平儿这一去,就是半天时间。半天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虽然平儿回来说“奶奶岂有不依的”,但这只是凤姐的最终态度,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曹师没有具体描述,给读者留出了充足的想象空间。
探春听到凤姐首肯,便和李纨命人将园中所有婆子的名单要来,大家参度,大概定了几个,又将他们一齐传来,李纨大概告诉了他们,众人听了,无不愿意。在曹师看来,这件事,原本不会出现“不愿意”的情况。作为主持家务的管理者,探春、李纨等人需要做的,只是找到最合适的人,让他们去做正确的事情,确保刚才大家的想法能够落地执行。
被初步选中的婆子们陆续表态:“那一片竹子单交给我,一年工夫,明年又是一片,除了家里吃的笋,一年还可以交些钱粮。这一个说,那一片稻地交给我,一年这些顽的大小鸟雀的粮食,不必动用官中钱粮,我还可以交钱粮。”大家踊跃发言,分明已经进入了竞聘成功后的表决心环节。
众人正说着,探春才要说话,人回:“大夫来了,进园瞧姑娘。”众婆子只得去领大夫,平儿忙说:“但你们有一百个,也不成个体统,难道没有两个管事的头脑带进大夫来?”回事的人都道:“有吴大娘和单大娘他两个在西南角上聚锦门等着呢。”这里仍然是曹师最擅长的写作节奏变化技巧。通过增加故事曲折***擒故纵,唤起读者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大夫来了”这个小细节,一是侧面佐证黛玉和湘云的病情,二来借此引出平儿那句“但你们有一百个,也不成个体统”,暗示贾府闲杂人等聚集,效率低下。
众婆子去后,探春问宝钗如何,宝钗笑答道:“幸于始者怠于终,缮其辞者嗜其利。”探春听了,点头称赞,便向册上指出几个人来,与他三人看。平儿忙去取笔砚来。曹师安排探春向宝钗征询意见,意在表现探春高度信任宝钗。前文曹师已经对比了宝钗和探春的差距,此处再让探春问计于宝钗,非常自然。宝钗用一句话分别从做人和做事两个方面,给探春提供了评判法则,用心良苦。“幸于始者怠于终,缮其辞者嗜其利”,虽然疑似曹师自撰,但仍堪称人生金句,有振聋发聩之效。百忙之中,曹师仍不忘写一笔平儿,安排她去取笔砚过来,暗示平儿也一直在专心参与三人的讨论。
他三人道:“这一个老祝妈是个妥当的,况他老头子和他儿子代代都是管打扫竹子,如今竟把这所有的竹子交与他。这一个老田妈本是种庄稼的,稻香村一带,凡有菜蔬稻麦之类,虽是顽意儿,不必认真,耕厨之事,也须得他去。”前面的这两位,一个管竹子,一个管米稻,虽然都是基础农事,但对照看之人的专业能力,均有要求。三人选中老祝妈和老田妈的理由很充分。
探春又笑道:“可惜蘅芜院和怡红院这两处大地方竟没有出利息之物。”李纨忙笑道:“蘅芜院里更利害,如今香料铺并大市大庙卖的各色香料香草儿,都不是这些东西?算起来比别的利息更大。怡红院别说别的,单只说春夏天一季玫瑰花,并那篱笆上的蔷薇花、月季花、宝相、金银藤等类的没要紧的花草,干了,买到茶叶铺、药铺去,也值几个钱。”
探春笑着发问,暴露出自己相关知识的严重欠缺。曹师通过这段文字,侧面描写探春知识面稍嫌不足,同时引出李纨的解释和宝钗的分析。
探春笑道:“原来如此,只是弄这香草的没有在行的人。”平儿忙笑道:“跟宝姑娘的莺儿,他妈是会弄这个的,上回他还采了些晒干了辫成花篮葫芦给我顽,姑娘忘了不成?”宝钗笑道:“我才赞你,你到来捉弄我了。这一小段文字中,人物数量多、视角切换频繁。平儿果断推荐了莺儿娘,却被宝钗说成捉弄。曹师这种安排,立刻勾起了读者的好奇心。
三人都诧异,问到:“这是为何?”宝钗道:“这断断使不得!你们这里多少得用的人一个个闲着没事办,这会子我又弄个人来,叫那起人连我也小看了。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人来,怡红院有个老叶妈,他就是茗烟的娘。那是个诚实老人家,他又合我们莺儿的娘极好,不如把这事儿交与叶妈,他有不知道的,不用咱们,他就找莺儿的娘去商议了。哪怕叶妈全不管,竟交与那一个,那是他们的私情儿,有人说闲话,也就怨不到咱们身上了。如此一行,你们办的又至公,于是又甚妥。”
三人一同居住在贾府,李纨、探春虽然在贾府时间长,但对府中人员的了解,竟不如宝钗;李纨、探春刚刚在做决策的时候,都出现了小纰漏。显然在能力方面,二人相比宝钗仍有相当的差距。这种印象,恰恰正是曹师想要的结果。曹师笔下,最喜欢通过种种细微之处的变化,加深对人物形象的刻画。
这段文字最后,曹师点出了宝钗的行事原则:“办的至公,事又甚妥。”李纨、平儿都道:“是极。”探春笑道:“虽如此说,只怕他们见利忘义呢!”宝钗的建议,李纨、平儿都觉得很对,探春也知道宝钗说的对,但并没有承认,反而第一时间提出了质疑,看似有点颜面之争的嫌疑。
平儿笑道:“不相干,前儿莺儿还认了叶妈作干娘,请吃饭吃酒,两家和厚,好的狠呢。”探春听了方罢了。(三人)又共同斟酌出几个人来,俱是他四人素昔冷眼取中的,用笔圈出。
平儿的话,恰到好处地打消了探春的顾虑。曹师通过这条消息,暗示出平儿不愧是凤姐的助手,对荣府的动向了如指掌。人选分派的问题,由于前面已经分别介绍了三种情况,因此曹师接下来只用“又共同斟酌出几个人来”这一句话,快速简要地跳过了全部中间过程。第五十六回的第三个场景,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