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莉带着明斯克和卡蒙特穿行在阴暗的老城区，向黑市的方向走去。两人穿着厚重的斗篷，脸部深陷在兜帽的阴影之中。尽管街道上拥挤不堪，到处是茫然四顾的居民和趁乱从商店中小偷小摸的年轻人，可当他们看到这两个魁梧的蒙面男人时，都下意识的避行让开。
这时，一对老夫妻迎面走来，看到他们，急忙停下脚步，靠在墙边，捂着嘴巴，彼此之间悄悄说着什么。
“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显眼了。”明斯克凑近芮莉，低声问道。他们三人沉默的从老夫妻身边经过，可明斯克依然能感觉后背上传来一阵视线的聚焦。
“那就脱下来呗。”芮莉指着街旁信息窗口中正在播放的通缉令，卡蒙特等人的模样，在上面一览无余：“不出5分钟，空间站监视系统就能发现你，然后你们就去欧若拉的警署报到吧。”芮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回答道。
此时已是茱丕特时间的下午，可人造太阳却依然没有丝毫准备重新亮起的迹象。浑浊的黑色熔岩附着在人造太阳表面，即使距离很远，依然可以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一种焦糊气味，其中参杂着来自周围人群的不安与恐慌。一群衣衫褴褛，看起来像是流浪汉模样的人聚集在街边的一个滚动橱窗前，焦急的看着新闻播报员通告关于人造太阳的最新情报：
“截至到今天午间，立法院已经通过由特普总统签署的四条应对人造太阳衰竭的紧急法令。由著名核专家组成的调查队目前已经前往聚变区外延，进行实地考察。民翼党主席丘音，正式宣布开放避难所，接纳受灾严重的空间站偏远地区居民。除此之外，治安警全勤出动，目前42支警队全面开赴....”
“尽说没用的，怎么没说人造太阳什么时候重新开启啊？”其中一个流浪汉忿忿的说道。
“对啊。这避难所，我们也申请不了，开了等于白开。”
“但话说，这...派那么多警察上街干嘛，是不是发现了.....”
“你不知道啊？昨天北方大区因为温度骤降，好多人上街抢恒温剂和保暖服，死了不少人。据说是下面那些人干的。对了，还有.....”
明斯克三人从流浪汉身边经过，他们急忙停止了议论，不怀好意的打量着玲珑窈窕的芮莉，可是，当她身后的高大兜帽中传来一阵警告意味的注视时，流浪汉们急忙缩回了目光，用明斯克听不懂的语言低声咒骂着。
卡蒙特看向不远处，三个带着奇怪面具的人把一个男孩堵在墙角，用一把小刀威胁他们交出背包里的东西。一旁巡逻的治安警从他们身边默默走过，熟视无睹。
“欧若拉的治安...怎么这个样子？”卡蒙特嘟囔着从他们身边走过。
面具人兴奋的把缴获的背包打开，把里面全部东西倒在了地上，挑选着自己凯旋的战利品。小男孩紧紧贴在墙边，默默啜泣。突然，一个高挑的女人走到他们面前，伸手拔下了抢劫者脸上的面具，只是三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他们恶狠狠的盯着眼前这个好事的女人，手中的小刀不安的颤抖着...
穿过拥挤的街道，芮莉来到一个僻静的小巷子中，四周堆满了附近居民丢弃的垃圾，一股沤馊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她走到一扇看落满灰尘的闸门前，有力的敲了三下，等了几秒，接着以刚才的频率敲了三下。
闸门旁迅速拉开了一个一寸见方的小窗口，若不是突然出现，卡蒙特根本注意不到面前这个劣迹斑斑的破旧大门上还有这样一个机关。
“谁？”
窗口之中，一双眼睛警觉的打量着敲门的人。
“是我。”
眼睛等待了几秒，似乎是在扫描芮莉的身份。确认无误后，闸门缓缓拉开，里面一片漆黑，似乎是一片暗无天日的洞穴。
开门的人是一个染着红色头发的男人，瘦骨嶙峋，夸张的耳廓像两条肉色的小辫，无力的垂在肩膀上，一道刺眼的伤疤从额角贯穿到下巴，脸颊上排列着各种五颜六色的细小纹身。卡蒙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从眼前这个人的男人，给他他的第一反应只有疼痛。
“大姐，你怎么来了？”红发男人有些惊讶的问道。他打量了一眼芮莉身后两个裹着厚实斗篷的人，疑惑的皱起眉头：“他们俩是谁？”
“我朋友。”芮莉简洁的回答：“老大呢？”
“在下面。”
“我要见他。”
红发男人机警的看了看卡蒙特和明斯克，什么也没说，对芮莉挥了挥手，消失在了身后的黑暗里。
“跟上。”芮莉轻声说道，走了进去。
明斯克和卡蒙特对视了一眼。突然，明斯克再次感到身后传来一种被人长时间注视的感觉，他回过头，四下张望，空旷的巷道中空无一人，只有一个身形高挑的时髦女人从巷口快速走过，消失在了视野的拐角。
明斯克疑惑的撇了撇嘴，没有再多想什么，跟着芮莉，进入了房间。
身后的闸门迅速落下，里面没有任何灯光，黑暗严丝合缝的笼罩下来。紧接着，明斯克感到脚下的地板在缓缓下沉...
僻静的巷道随着闸门落下时的一声巨响，重新恢复了安静。墙角的垃圾袋随着空间站的风，轻轻摇摆，一股有机物腐烂的气息在四周铺散开来。突然，巷口出现了刚才经过的那个高挑女人。她快步走到闸门前，一言不发的检查着入口的每一个角落，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可是除了灰尘，她一无所获。
女人叹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扭动了手腕上的一个按钮。瞬息之间，她的模样开始急速变化，头发渐渐变短，面颊的轮廓变得坚实起来。不到一秒，一个男人的脸浮现出来。
康纳看着明斯克等人消失的洞口，打开了脑机的通讯直连。
“什么情况？”耳边传来了卡兹克的声音。
“我跟了一整天。那五个机械士兵，从昨天进入空间站之后直接前往了老城区的一家叫‘穹光’的酒馆，当时，有一个治安警跟着他们。但是...那个警察从酒馆出来后，看起来像是被人下了药，神志不清。”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欧若拉有内应。”
“应该是。”康纳继续在闸门上摸索，试图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就在刚才，一个女人带着两个穿着隔膜斗篷的人离开了穹光，我伪装了一下，跟到这里....”
说着，康纳把自己的定位同步给了卡兹克：“队长，查查此处这块土地的产权所有者是谁，说不定可以发现那几个大兵的目的。”
“好。”脑机另一端的卡兹克回答道。
康纳继续检查着闸门的各个角落，厚重的铁皮上密布着斑驳的锈迹，表面坑坑洼洼，其中有一些像是弹痕。尽管如此，这道门是由硬度极高的防弹材料打造而成，边缘和外层框架紧紧咬合，没有任何缝隙。康纳摸索着门框，找寻着外部机关。
突然，他发现门框之上，一个之前他没有注意到的细小针孔，对准了自己。
“奇怪...”卡兹克完成了检索：“城建数据库中没有关于这个地方的任何记录，产权日志也是一样，这个坐标好像不存在一样，有没有别的什....”
“队长。”康纳打断了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后退了一步。可头上的针孔像是锁定了康纳一样，调转了方向，正对着这个在门前鬼鬼祟祟的男人。
“怎么了？”卡兹克疑惑的问道。
“我好像暴露了。”
....
经过几十秒近乎失重的下沉，地板停止了运行，红发男人身前，一扇卷闸门缓缓打开，光线刺进卡蒙特和明斯克的眼睛，面前的景象一时间模糊不清。
这是条类似于防空洞一样的隧道，延伸得很长。镁光灯悬挂在天花板上，排成一排，如同一条闪着昏暗光亮的响尾蛇，看不到尾巴。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人穿行在阴暗的空间里，影子在地面上交织盘缠，显得格外嘈杂拥挤。
红发男人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进去。芮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人，伸手把他们的帽兜放了下来：
“在地下城，不会有警察的，你们用不着这个了。”
“地下城？”卡蒙特一脸茫然的问道。
“别那么没见识。”芮莉白了他一眼，三人跟上了红发男人的步伐。
天花板上炽热的灯管紧贴着头皮，明斯克自能半弓着腰行走，头发似乎快要被烤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浑浊的汗味，四下看起来污秽不堪。尽管如此，地下城中的世界却五脏俱全，各种各样的肉铺药店ji院诊所，凌乱的排列在道路两侧，中间是一条只能容纳两人并肩通行的道路，地上泥泞污秽，踩在上面，总有一种令人恶心的柔软感觉。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所有人，脸上都像很久没有清洗一样，黑糊糊的一团，难以辨认五官。身上衣不果体，皮包骨头。
可是，这些人看起来却相当亢奋。当明斯克一行人经过一个环型的广场时，明斯克注意到一个一头白发，如同一具骷髅一般的女人站在人群中央，高声呼喊着什么。身边几名随从打开了一旁的箱子，将其中各式各样的手枪，手雷分发给簇拥在周围的人们。大家看着各自收到的武器，如获珍宝，黑漆漆的面容上写满了幸福的表情，跟随着白发骷髅，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芮莉皱着眉头，掏了掏耳朵，对身前的红发男人问道：
“怎么回事，库纳什派又在搞什么名堂？”
“嗨~不用理他们。”红发男人不屑一股的说道，可能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他的神情比刚见面时轻松了很多，卡蒙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刚刚让自己感到头皮发麻的男人，混杂在地下城的人群中，看起来是如此的令人舒适。
”他们好像把上面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当成了什么神谕，昨天在北方三个大区搞了些活动。”红发男人瞥了一眼身边的乌合之众：“今天可能要继续吧。”
“活动？”卡蒙特追问道：“是新闻里那些暴力事件吗？持枪清扫商店，袭击警察？”
“差不多。”红发男人轻松的答道。
“疯了？现在欧若拉乱成这个样子，这些人....”
“人？”红发男人停下脚步，转过身傲慢的看着卡蒙特：“兄弟，被录入数据库的，才能被称为人。”他环视了一圈，广场上的人们似乎和四周腌臜逼仄的环境融为一体，彼此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和谐感：“而他们.....大部分是偷渡入境的难民，还有一些失业的流浪汉，要不就是因为种种原因被上面的世界抛弃的可怜玩意。你翻遍欧若拉任何一个人口登记系统，都找不到他们的影子。对这个世界而言，他们完全不存在，所以，别把他们当人看。”
“可是，你就这么放任他们到处破坏空间站秩序？欧若拉是你的.....”
“拜托。”红发男人有些不耐烦的对芮莉抱怨起来：“大姐，你从哪领来这么一个好公民？”他上下打量着卡蒙特，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朋友，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混我们这个圈子的，但我明确的告诉你。别拿你那一套来框我们，地上和地下是两个世界，只有上面的人死完了，我们才有机会爬上去。”
卡蒙特还想继续反驳，可一旁的明斯克拉了拉他。
红发男人讥讽地笑了一下，领着他们继续向着地下城深处走去。
大约走了几分钟，他们在一栋破败不堪的地窖口前停下了脚步。红发男人熟练的钻了进去，芮莉向着卡蒙特和明斯克点了点头，三人跟在他身后，进入了地下城的下一层。
这是一条略显安静的甬道，灯光柔和了许多，两侧也没有上一层那种不堪入目的商铺，突如起来的宽敞让卡蒙特感到由衷的舒适，他四下观望，发现身后挂着一个牌匾，上面赫然以塞顿文写下了一个字：
“义。”
甬道中央，几个彪形大汉围坐在一条三米多长的鲤鱼四周，鱼好像刚从水里打捞上来，鳃一开一合，好像在尽力觅食着空气。几人中，一位看起来像是首领的男人，背对着刚刚进门的四人，赤裸着上身，整个后背纹着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他缓缓站起，拔出一把细细的长刀，对着面前这条将死的生命深鞠一躬。紧接着，以一种极其庄严姿态，一刀将鱼腹剖开，内脏流了一地，淹没了他的脚踝。鱼的眼睛扑闪扑闪，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被解剖的事实，尾巴还在习惯性的扇动着周围并不存在的海水。
身边几个男人见老大坐了下来，表情严肃的拿起桌子上的刀叉，剐下鲤鱼身上的肉，放进了嘴里。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填满了整个甬道，卡蒙特不由自主的干呕了起来。
红发男人上前一步，在老大耳边低语着什么。
他没有回头，如雷声一般低沉的声音传来：
“你还带了个尾巴，你知道吗？”
芮莉有些不解的看了看身后的卡蒙特和明斯克：“他俩是我朋友。”
“我指的不是他们。”
老大重新站起，转过身，朝着芮莉走来。他年纪很大，头发和胡须已经花白，脸上也布满了皱纹。可是，一身精壮敦实的肌肉却如同铠甲一般，伴随着脚步的节奏，微微颤动。仿佛是一个行将朽木的头颅，安在了一具血气方刚的身体上。他的嘴角还残留着鱼鳞和鱼骨碎片，咬肌规律的抽动，牙齿正一点点将刚刚入口的海鲜碾成碎片。
老大走到芮莉面前，吞下了嘴里的食物，打开了身边的窗口屏幕。影像之中，五个男人在地下城的入口前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
“这是在Z97入口检查我们的那个仿生人。”卡蒙特看着屏幕，对一旁的明斯克低声说道。
“这....”芮莉有些不安。
“没事，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说着，老大关上了屏幕，回身继续吃饭：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找你拿点东西。”
明斯克注意到芮莉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恐惧，这让他非常惊讶。在他印象中，身边的这个女人，即使身处战场，面对数倍于己方，想要将她粉身碎骨的敌人，也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害怕。
“哦？”老大沉重的哼了一声。
芮莉瞥了一眼明斯克，他接上提问：
“我们需要一艘可以长距离飞行的宇宙飞船，以及可以维持7个人生存一年的食物和补给。”
老大沉默不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过了几秒，他像回过神一样，扭过头，眯着眼睛向明斯克问道：
“没了？”
明斯克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的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搞起来这种小生意了？”老大不屑的说道，继续从此时已经一动不动的鲤鱼身上扒下肉来：“你亲自来，我还以为是什么私人军团或是大型武装政变的订单。搞半天是这种....”
“他们俩是我朋友。”芮莉回答道：“所以...我想请你帮忙。”
老大没有说话，安静的放下手中的刀，拿起一个血红的手帕擦了擦嘴，站了起来，把脚边堆成小山模样的鱼骨和内脏踢到一边，猛地拍了一下身边几个人的脑袋：
“别光顾着吃，寝不尸，居不容！没看到有客人吗？！”
彪形大汉们急忙恭恭敬敬的放下手中的刀叉，一声不吭的收拾起那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老大踱步到了一旁的沙发前，慢条斯理的问道：
“你们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卡蒙特急忙回答。
“准备好了通知你。”老大看了他一眼，仿佛这一个简单的眼神就看透了所有的诉求：“到时候我找个空间站出口，通知你时间地点，你们可以直接开走。”
“呃...好，我该怎么支付费用？用茱丕特时还是.....”
卡蒙特刚开口，老大一愣，似乎这个问题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紧接着，他和红发男人，以及一旁那些正在努力清扫垃圾的彪形大汉们爆发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打断了卡蒙特的问题。他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他们几个如此开心。
“看到那个字了吗？”老大克制了一下自己，指了指卡蒙特身后写着“义”字的牌匾：
“朋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在我这，时间不是货币。”
卡蒙特和明斯克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写满了懵圈，有些迷茫的看着面前这几个男人，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附和。
老大收住了笑容，红发男人和彪形大汉们也急忙让表情恢复平静。他抓起身后柜子里几个小型的机器设备，扔到了卡蒙特脚边：
“这些东西就送你了，当见面礼。”
卡蒙特低下身子，拾了起来：
“这是.....”
“氧气机。”老大漫不经心的答道，玩弄起刚才那把无比锋利的长刀。光洁的刀面上映出他皱成一团的面容，看起来和死人没有区别：
“放心吧，这些东西你们马上就能用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