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少爷,你好呀!”
钱方允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微微侧头便看见世交王家的三公子,王潜王崇文正往这边走来。见他身穿墨底绣金锦缎长衫,头戴翡翠小冠,腰挂润白玉佩,手上还握有一把画有牡丹雀鸟的纸扇。悠然煽动,翩翩而行,样子有要多显摆就有多显摆。
“哎呀,王三公子,几日没见我还以为你又出去游历了呢!”钱方允抬了抬手,做出请的动作。
王潜拉下脸,撇了撇嘴。这钱方允明知自己被禁足了,还故意这么说来取笑。不公平啊,大家明明干了同样的事凭什么他就能在外边活蹦乱跳的?不过自己偷溜出来的时间宝贵可没工夫去追究这些了。于是毫不客气的来到桌子前,将椅子推近了些,一个女孩便乖巧的坐了上去。然后王潜又搬来一张椅子坐在靠近钱方允的地方,挥了挥手叫来小二。
“加个茶碗。”王潜招呼了小二一声。
那女孩够着手握住桌上的茶舀,熟练的在茶盆中拨晃一下,去开浮在面上的一层油脂。先将王潜身前的茶碗斟满,然后接过小二新取来的茶碗给自己也斟上半碗。
“哟?”钱方允看着这样的情景,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看不出崇文贤弟还有这么个爱好?”
“奉正兄啊,你就别笑我了!你是不知道,这可是我家那老东西故意安插在我身边的!”奉正是钱方允的表字,一般情况王潜都喜欢直呼其名的。像这样一本正经的称呼对方实不多见,主要是因为误会有点大。
“哦?这么小的年纪安插在你身边有用,你这该偷跑出来的还不是偷跑出来了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王潜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说道:“我扔下她自己跑,她就会哭。那一哭全府上下还不都知道我溜出去了?现在只能带着她一块出来,这就是个累赘的呀,待会还得想该怎么带着她翻回去。”
“扔了?”
“扔不得!我家那老东西回来一看,发现这妮子不在家,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我干的!”
“那为兄只能替你节哀了。”
“哎,不提也罢不提也罢。”王潜摆了摆手。
“那不说这个,到是崇文贤弟今日怎么会来此处?不去云雁楼了?”钱方允替王潜将茶斟满。
“你这人,怎么就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别说云雁楼,就连阙楼也去不得了,那两处现在都有人盯梢!”
“哦?阙楼?你不是一直看不上阙楼的姑娘么?怎么会去那儿?”
“其实上次去过后觉得还算勉强吧,只是那些姑娘们都显得俗气了些。”
“阙楼那里主要招待的都是一些商贾丘八,特别是那些丘八们各个都是些粗鄙之人。娴雅之事他们也不懂啊,若不俗一点怕是没生意可做了。”
“对,就是这么个理。陈修玉那狗东西也就能做做三教九流们的生意。”
“为兄觉得那陈子凡到是个了不起的人,在咱们这一辈中也算得上有能力的。崇文贤弟看起来对他有很大意见啊,他得罪你了?”
“意见谈不上,就是看他不太顺眼而已。肯定是他告的密,说我过去他那里。不然我家那老东西怎么会在那儿也派人盯梢?”王潜愤愤然的说着,而后看了看四周。“哎呀我饿了,你没事儿就坐在这里喝茶?真是闲得慌……哎!小二,拿点吃食过来,要最好的!”他举着手中的纸扇晃了晃,对不远处的店小二大声叫道。这一下倒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那纸扇实在太醒目了,万紫千红、花团锦簇,远远一看还以为他举着一捧花呢。
钱方允默默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这个王潜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啊,虽然这里只是一间普通的茶楼花销并不高,但他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人不悦,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哎呀,还是你好,那个陈狗东西太小气了!”王潜回过头向钱方允愤愤说道。
“那陈子凡也有小气的时候?”
“可不是,你是不知道,我那次去阙楼才给我找了一个姑娘陪着,他是干什么的?整个阙楼才给我找一个?你说是不是小气?”
“额,这个……”
“还有啊,那天都到中午了也没说留我吃顿饭,一个劲儿的端葡萄上来。越吃酸的越饿,你懂这个道理吧?他那就是在变着法子赶人走!”
“……我想子凡不会是存心的吧?”
“他就是存心的,小气!他招待那个姓秦的肯定不遗余力,你看他的那把纸扇,你见过没有?那可比我的都要精致许多!说到纸扇,你的那把呢?拿出来我看看,咱们比照比照,陈狗东西的那把肯定是最好的!”王潜将手中的扇子平放在桌面上,然后挥着手让钱方允也拿出来。
“那个啊,觉得有些累赘就未带在身上。”钱方允瞳孔一缩,面上却还保持着微笑。
“这我可要说你几句了,这种好物怎么能不带在身上?你看看这做工!你再看看这绘图!听说光是制扇柄的竹子都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工序呢!连这扇面也是精选的蜀国纸……”王潜滔滔不绝的介绍着这纸扇的精美制工。他说的很是兴奋,声音也越来越大倒是吸引了旁边几桌的人目光。
“你是什么身份?钱家六少爷啊!那是打一出生就受万众瞩目的人!你想想看,你随身带着一把纸扇,遇人就唰一下展开,那个气势!那种风度翩翩从容不迫!哎呀,甭管要谈什么生意,就先压了了对方一筹。”说着王潜将纸扇拿起一抖,发出唰的一声。看上去确实还蛮有气势的。
旁边几桌的人听着到是颇为心动,就不知这种纸扇是从何而来的?听起来似乎制作一把还挺复杂的,想必不便宜吧……不过这个年头出门在外还真有必要讲究一下派头。不管是驾乘的车马,随行的仆人,还是穿着配饰都要尽可能的考虑到。所谓财不外露在当下是行不通的,现在商人地位不比从前那么低贱,能在这个世道行商哪个不是背后有人撑腰,你越是显得富贵越是证明你后台过硬。都是看人下菜的主,你显得好欺负那就别怪对方等寸进尺。虚张声势也是一种策略嘛,看来回去也得找匠人做一把这种纸扇。
钱方允看似在认真地听,时不时还点点头,但心思却早已不在这上边了。陈修玉居然和秦城有过接触?什么时候的事?自己到是把陈家给忽略了。他们人牙买卖越是乱世越能挣钱,为了一斗米就卖儿卖女的人随处可见。虽然大部分情况人的价钱也低得很,但还是得看卖去哪里。陈家有着现成的车马行、青楼,其遍布近乎整个中原地区,现在还有往荆州以南扩展的趋势。这都是需要人的,廉价的人力对他们来说是再好用不过了。所以从一开始陈家就没可能参与这次粮战,这点也经过了反复试探和确认。最多他们就是偷卖点粮给冯家,但这种事以陈修玉那种犹豫墨迹的性格不知要拖多久才会真的去做,估计等他下定决心的时候自己早就摆平冯家了。但他跟那姓秦的关系这么要好吗……
难怪现在粮价的涨幅缓慢,肯定是因为陈家也在大量出售才导致市面上的粮货比预计中要多出许多。
陈修玉和姓秦的关系不一般,肯定是知道了粮货要卖给冯家,进而猜到河运不可能这么快就通,才会趁现在抓紧抛售。市面粮价涨不上去,自家暗中卖粮的利润就没那么高了,做生意不挣则亏这相当于给自家带来了损失。
好你个陈四,你安安静静的做个壁上观不好么?粮价涨跌关你陈家何事?你们家的粮都是自用又不会受到粮价影响!非要参合进来……
“唉?唉?”王潜伸手在钱方允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呢?”
钱方允回过神来答道:“我在想,这纸扇确实很好。”
“原来你在想这些啊!嘿,不愧是钱家人,脑子就是转的快。要不你开一家纸扇作坊?肯定能大卖!”王潜也来了精神,说道。
“呃,我开?”
“对呀,要不是我家那老东西我肯定自己开了!不如这样吧,你来开一家,我拿些钱两来咱们合伙如何?这样我以后也有正当理由出门了!”王潜说着向钱方允偷偷的眨了下眼睛。
钱方允立刻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于是说道。
“既然崇文贤弟这么说,那为兄也不好说不了。我在东城外的到是刚好有一间闲置的作坊,请些木工画匠来,要将此物做出来想必不难。”
“好啊好啊!那就这么说,我回头给你取来一百个银饼算我的股钱如何?”
钱方允抬眼看了看四周,之前一直都熙熙攘攘交谈的人们早就默不作声,都在静静的喝着茶。便说道:“如此甚好,那就这么办。届时纸扇大卖你也刚好能向你爹证明你的能力。”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理!”
纸扇作坊?这个王潜其实也没看上去的那么傻嘛……你们王家是干什么的?晋地有一半造纸作坊都是你们家的,现在煽动着要去做纸扇,是想打开高档纸张的销路吧!旁边的这些人看起来有不少都心动了,那些话应该都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吧。这位王家三少爷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成日不务正业。今日突然正经了一回,自己也乐见其成,配合表演一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王潜对钱方允的应对方式很是满意,举起茶碗说道:“哎呀,感谢奉正老哥了!以茶代酒……不对怎么能以茶代酒呢?小二!让你准备的吃食呢?还不端上来!?再上一斤果子酿!小二呢?还不快滚过来!”
钱方允笑着向王潜拱手,说道:“那既然纸扇的买卖确定要做,就不宜迟为。为兄便先去东城那间作坊看看,就不打扰崇文贤弟用饭了。”说完便起身走了。
“额!”王潜还举着手,眼睁睁看着对方走下楼去,他懵了。
“走了……他就这么走了?这个小气的家伙怎么跟陈修玉一个德行!?“”王潜在心中骂着。
此时店小二拖着长盘也匆匆的来到他身边,一边将各色菜肴端上桌子一边陪着笑脸问道:“客官,您要的菜来咯!还有何吩咐请尽管说?”
“呃,……可以……赊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