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进来了。”何金来低头说道,一边还往旁边悄悄瞥了一眼,示意来客就在门外。
“秦公子,小女今日不请自来还请见谅。”一位少年郎边说着话边迈入房内,正是做男装打扮的冯雯。
秦城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人就进来了,只能叹了口气让何管事先退下。至于妍儿这丫头已经不见踪影,她应该早就听见了脚步声,但没做出任何提醒,估计是想看自己出丑的样子吧。因为桌上的东西不适合被冯雯看到,这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只好一边平静随意的收拾着桌面一边请冯雯先坐,但冯雯经过书桌时却一把按住了秦城正欲收起的那张纸。
她刚进门就注意到这张纸上画着奇怪的线条和网格。于是在经过书桌时特意撇了一眼,虽然字有些歪斜难看,但好歹能认得出写的是什么。只见那一条长长的竖线边上写着‘价格’,而那条同样长的横线边上写的却是‘时间’。纸张下方也写着不少东西,同样是些看不懂的咒文符号,但夹杂在这些符号之间的‘储量’二字却特别醒目。
也正是这储量二字让她顿时警惕,立刻抢来仔细一看,发现还是看不懂。那道竖线和横线之间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一个点,每个点上都会延伸出一条发丝般的细线。这些细线横竖相交处会标注着不明意义的咒文符号,并用线条连接,如同一座座起伏的山峰。
“这是什么?”冯雯冷着脸问道。
“闲来无事画的画。”秦城耸了耸肩膀,答道。
“画?画上边为何要写这些符号?”
“都说了是闲来无事嘛,所以想到什么就乱画些什么了。”
“这是粮价图!”
“额……”不得不说女人的第六感的确很准,她虽然不知道这是价格走势分析图,但是能从这一个个的交点的位置和仅有的几个汉字中猜出个大概。
“你还在打粮货的主意!”冯雯很气愤,粮价大起大落就是这些无良商贾搞的鬼。
“冯姑娘,这粮货买卖有规定我不能做?”
“你之前的恶意抬价已经害惨了不少人,当然他们也是罪有应得。但是现在粮价好不容易降了下来,一般百姓终于能吃得起粮了你却又想干抬高粮价的事!”
“等等,这话有些问题。”秦城说道:“现在粮货根本卖不出去宇轩抬高粮价何利之有?”
“你,你这样大量收粮肯定会提醒不少人。现在粮价低,只要现在买即便是走陆路卖到晋州也能有利润。这里!”冯雯指着那张图表上的一个点追问道。“你在旁边写着价格,是指的粮价对吧?”
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明明看不懂阿拉伯数字,但所指的地方确实就是十月底的一个粮价上涨节点。即便河运一直不通,到那时候粮价也会逐渐还原,大致会回到比正常情况还要高一点的价位。但这并不是靠自己屯粮就能做到的,而是市场的必然趋势。
现在大家手里的现银被搜刮一空,为了不影响以后的买卖,他们会将粮货运出晋阳亏本兜售。届时秋收一到粮价跌破五十文,商贾、地主、士绅们全都会做一件事,那就是将市面上的低价粮通过陆运卖出去。低于五十文的粮能卖一两百文钱,扣去车马草料费、人力费还是能挣不少的。但只要不是卖给本地,就会造成粮食总量的大幅减少。粮食不比其他,这是消耗品而且是生活必须的消耗品,购买力不会因为大家手中的现银减少而减少。所以一旦粮食总储量少到一定数值粮价就必然会上涨。不过这只是理想状态,陆运有陆运局限性,而且还得看运气。比如最简单一条,遇到现在这般连日大雨就得停运。
秦城也不好解释这张图只是正常情况下的粮价走势预演,是用做辅助估算而已,根本就做不得准。但也不能什么话都不说,冯家万一将此事泄露出去引起不可测的市场波动,之前所做的一切估算就全都要推翻重来了。于是想了想,说道:“难道不是我将粮卖给你后才导致大跌的吗?现在粮价这么低我也有一份功劳吧?我收点辛苦费哪里过分了?”
“你觉得挣我冯家的钱还不够多?非得搜刮百姓不可?”冯雯冷声反问。
“哈,和冯家的买卖还是很满意的。但是一码归一码,账要一笔笔的算对吧。到是冯姑娘今日来,该不会就是为了我收粮的事吧?”秦城很是无奈,感情在这个女人眼里粮价只要涨就是祸害百姓?就是罪大恶极?跟一个看待事情非黑即白的人是没办法讲道理的,因为很多事根本就分不清对错。有人得利有人就会失利,有人从市场上分走一块肉就会有人为此买单,财富在这样的买卖交换中搜刮积累,这个过程并不分善恶对错,而且自己也从没说是站在正义的那一方啊。
“冯家没那么大的本事去干涉这些事。”冯雯将‘粮价图’重新扔回桌上。
“那就好,我还以为冯姑娘是专程来警告我不许收粮的呢。”秦城立刻将图纸折叠收好。
“冯家虽然不会找你麻烦,但你就要大难临头了还不自知,还有心思收粮?”冯雯语气不善,但这句话却让秦城感到颇为温暖。看来钱家设乞巧宴的事她也知道了,所以这是专程跑来提醒自己?难怪会独自易装过来连随从都不带。
“哦,你是说这个?”秦城将那张请柬从屉中拿出。
冯雯接过请柬蹙眉看了一眼,不解的盯着秦城道:“你,你明知道这乞巧宴有诈,为什么还不跑?”
“跑得掉吗?”
“那你就这么等着?”冯雯被对方淡定的态度气得肝疼。她在得知钱家设乞巧宴邀请秦城时,就立刻回忆起上次的交谈。秦城当时说粮价上涨和下跌都是钱家预谋好的,但既然是早有预谋那么为了防止他人猜忌到钱家头上,肯定会和粮价大跌的罪魁祸首撇清关系。现在钱家设宴特别邀请他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庆祝粮价成功下跌吧?这明摆是场鸿门宴,卸磨杀驴撇清关系,从此这件事就和钱家联系不到一起了。但这个家伙不但没有寻求任何帮助,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亏自己还替他着急,真让人火大。
“还能怎么办呢?”
“先说好,你开天价将粮货卖给冯家,冯家是不会记恩于你的。最,最多是出于道义,但不要指望冯家能帮你完全摆平这事。”
秦城一愣,盯着冯雯看了一会,便说道:“宇轩没说要冯家帮忙摆平这事吧?哈,不过还是谢谢冯姑娘。”
“你!那你现在一股有恃无恐的样子,是觉得钱家不敢真对你怎么样?那你就想错了。别看他们是商家,但是豢养的地下势力可不小,这次为了做足样子是真的会下杀手的!”冯雯看着对方依然面带微笑气定神闲的模样就想给他一拳。要不是看在他将粮货卖给了自家,绝对不会去管他死活。
“这个我知道,能把买卖做这么大的哪家没点本钱。钱家这时候对我下手当然不会心慈手软,一来可以抚平晋阳商贾的愤怒,拉拢人心。二来能撇清关系,宇轩死了这事也就到此为止,防止火烧到他们头上。至于这第三点嘛,就是杀鸡儆猴了。所以只要我死了他们钱家就能得到最大的好处,换做是我也会下死手的。”秦城拿起书桌上的陶制注子,走向茶案。示意冯雯坐这边,别一直站着说话。
冯雯跟了过去,看那秦城开始摆弄茶具起来。他将注子再放茶案中间,将烧滚的热水倒入注子中,接着小心的淋着柱子顶盖。这是要沏茶了,自己来过几次,每次都能看到他亲自沏茶,从不让下人插手。似乎对沏茶这件事乐此不疲。
“你知道就好,还有心思泡茶。你说的杀鸡儆猴是什么意思?谁是猴?”秦城那句杀鸡儆猴让冯雯感到这件事似乎还有隐情。
秦城手上动作稍微顿了顿,然后回答道:“猴子会挺多的,还真说不清到底是谁。”
“此话怎讲?”冯雯此时更加能感受到一股巨大的阴谋气息。
“哎,其实,这些话我本不该对你说的……”
秦城仔细的将茶饼凿下一小块,放在铜盘中置于烛火上烘烤。然后对冯雯说道:“……但看你也出于真心想帮我的样子,话不说清楚怕你真蹚进这淌浑水里来。”
“我才没有要帮你!”冯雯一听就不乐意了,一字一顿的强调着。
“那今日火急火燎的跑过来提醒宇轩又是为何?”秦城将铜盘抬高了一些,还用竹签在盘中翻动着。这时候的茶饼都是蒸压而成,多以煎、煮沏制,一直到了明朝茶叶制作工艺有了巨大提升才出现了冲泡的方式。所以直接冲泡此时的茶味道会比较涩口。但烤茶的火候要控制好,可不能烤焦了。
“这件事本身就是针对冯家的,都怪我们无力均衡粮价才造成现在这种情况。所以我来提醒一番只是出于这份责任,但也仅此而已。”
“针对冯家?未必吧……”
“你说什么?”
“我说,这次钱家所策划的粮战确实有对付冯家的意思在里边,但若说针对,也没有特别针对吧。”秦城将烤好的茶一点点碾碎。
“他们想拿到晋平仓的经营权不是一天两天了,为此才会发起屯粮想要一次性将冯家击溃。”
秦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了看冯雯,缓缓说道:“对了一半,他们想要义仓不假,不过若觉得他们不惜牵连这么多人进来,只是为了拿到义仓就大错特错了……你们冯家的义仓只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