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子,这是你的商引。”一位差役将秦城的商引递还。在确认没有问题后便开始陪笑道歉“真的对不住了,我们也都是例行公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没事,现在城里比较乱,这么做也是应该的。到是辛苦各位差爷了。”秦城收好自己的商引,笑着应承了两句。
这个时代行商贩货是需要商引的,类似于后世的经营许可证一般。没有这个东西你去买卖货物就是形同走私,被抓住了轻则挨板子重则杀头。一般情况下要么是商贾去缴纳税钱,要么是携带大量货物进出城关,否则是不会被要求出示商引的。可这两日吕梁匪猖獗的狠,陈家、钱家先后遭人纵火,特别是钱家被烧的乃东城库房,那里边可是装着大量粮食,这把火少说也烧掉了两千石。官衙对此事已经定案,乃吕梁匪盗混在流民之中偷入晋阳,制造混乱图谋不轨。对近期所有进出人员都例行盘查,因此秦城一大早出仓装船的动静就惹来了好几批差役要查他的商引。
装船的动作除了吸引差役以外,还吸引了不少商贾。装船?这秦公子真是糊涂啊,走河运不就是羊入虎口吗?商人们对秦城的这个做法感到诧异万分。虽然从秦城出来收粮时就意识到事情另有蹊跷,觉得他可能有什么办法能将粮货变现,却没想到他的做法竟会如此直接。通过河运将粮运出去就有暴利,这点谁不知道,若能做到大家早这么做了!
之前有人召集绿林好手随行护航,想硬闯过去。但那些吕梁匪不但人数众多也凶悍非常,一般绿林哪能与之相比。所以请来的人根本起不了半点作用,只是多添几个葬身鱼腹的罢了。也有人心存侥幸,想趁着夜色让船队通过。结果这一去就再也没了音讯,直到那支船队被人从支流的岸边发现时,船上货物早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一船散发恶臭的尸体。
其他各种手段也都试过没有半点作用,更别说交涉谈判了,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活着见过他们的人。连汾卫都指挥使程嗣年也拿那群匪盗无可奈和。事已至此,现在最令人担心的就是粮价问题了,秦公子之前肯收粮若是对河运抱有侥幸,这一趟他就会认清事实,那么还肯继续收粮吗?
大伙心中都很紧张,偏偏这事还不能劝。难道要对秦城说:河运通不了了,你收粮肯定会亏血本趁早收手?这话说了不就是坑自己么,粮价能不能涨上去就看他愿不愿意继续收了。所以秦城这从码头回来的一路,都感觉有人盯着自己一般,让人感觉浑身别扭。
乞巧宴既然是在云雁楼举行,人多眼杂的地方想必也不会有人当场动手。加之吕梁匪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巡街的士兵比之前多了一倍,总体来说会比预想中要安全许多。
“所以为兄是很安全的。”秦城坐在凳子上,妍儿在替他梳头。
“才不是,阿兄从来都会做最危险的事。”
“危险肯定也有,但比之前要小了很多。也多亏你没事找事的跑去点了把火。”秦城想到这出还是有点来气,这件事中只需要在暗中拉一把处于中立状态的陈家,让其偏向自己也就足够。没必要刺激钱家,让他们做出这么大的反应。
“妍儿喜欢。”
“……现在水都快浑得什么也看不见了。”
“浑水才好摸鱼嘛。”
“你可得小心了,他们会拼尽全力的。”
“妍不怕他们。”少女认真的摇了摇头。
秦城将发带扎紧,站起身,在铜镜钱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为兄今日怎么样?”
“良”妍儿偏着头答道。
“可以啊,你的‘良’可算高分了。”秦城取来一把纸扇,握在手中缓缓撑开扇面。
“阿兄,注意安全。”
“你才是,千万不要勉强。”秦城伸手摸了摸妍儿的脑袋,温柔的说道。
“嗯,妍儿明白啦。”少女抬着头,笑盈盈的回答。
“那为兄先出发了,回见。”
“回见。”
这次乞巧宴设在云雁楼后院之中,此次前来赴宴的都是晋阳有名的富商士绅。秦城来的时候,大家本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交谈。见到这场宴会的主角到了,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钱方允很热情的走向秦城,稍作寒暄后便邀秦城入座。秦城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一张茶案边坐了下来。
有婢女上来要帮秦城斟茶却被谢绝了。他喝不惯这个时代的煮茶,看着一层羊油飘在茶面上就没了胃口。众人交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一些话偶尔也会传入秦城的耳朵里。
“哎呀,这就是那个将粮卖给冯家的秦公子?”
“是啊,这么年轻干什么不好,非要跑到晋阳来送死。”
“也不能这么说,说不定是那冯家闺女的姘头呢?”
“难怪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将粮卖给冯家,害得粮价大跌又出来做好人,这嘴脸真是可恨。”
“哼,老夫手里的粮就算烂了,烂在外边也不会卖给他。”
“对对对,在下支持您。”
秦城对这样的非议只能一笑置之,距离开席还有半个时辰。这时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腰肢摇曳的来到秦城面前。秦城微微一愣,因为他并不认识这个女人,不知对方是有何事要找自己。可见那女子噗通一下就跪在自己脚边,扯住衣角就大声哭诉起来:“秦郎啊,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奴家就知道郎君不会丢下奴家不顾的……”秦城顿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边的动静很大,惹得全场人注意纷纷围拢过来。
秦城只是冷冷的看着这女人没做出任何反应。女人感觉到秦城没有任何挣脱的意思,便更加卖力的哭诉:“秦郎啊,你我五年前在洛阳相遇,那时候你家的宅子已被朝廷收去,只是个落魄的书生,我见你可怜才收留了你。结果你却,你却……”
众人听着这里就懂了,这秦家十年前逃难离开了洛阳,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五年前估计外边活不下去了就回了洛阳老宅,结果发现宅子已经被官府收了去。于是流落街头被这女人收留,这女人现在三十出头的样子,五年前想必还是有些姿色的吧。只是这秦公子五年前才多大?现在不过二十出头,五年前十六七岁就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那女人继续哭道:“秦郎啊,你当时说你要出人头地闯出一番大事业来,说要去吕梁投奔亲戚。奴家信了你,就将所有积蓄都供你做了盘缠,现在出人头地了可不能不要奴家了啊。”
秦城听到这里目光一冷,泼脏水不要紧,今日过来就是见招拆招的,但这一句投奔吕梁就有致人死地的用意了。现在为祸晋阳商道的就是吕梁匪,自己这个外来商贾本身就有些可疑。现在传言吕梁匪混了进来,若是再传出自己曾投奔吕梁的谣言,怕是直接就要被下狱查办了吧。
自从吕梁匪盘踞河运以来商船已经完全看不到了。那群匪盗要吃要喝,于是派人进城引起粮价暴跌正是为了逼迫大家将粮货运出去卖,从而方便劫掠。这种做法也的确说得通,也很容易让人产生怀疑。
秦城看着死死抱着自己腿哭诉的女人,又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人群。在其中看到了钱方允也在关切的注视自己,便冲他微微一笑,接着俯下身来。
“哎,何必呢?”秦城缓缓伸手托起了女人的下巴,面色平稳不疾不徐。
众人对秦城的这一动作感到错愕,人群中的陈修玉则是冷静的看着秦城的应对。如果连这种小儿科都接不住,那这乞巧宴还有什么可参加的?
“活着不好吗?”秦城缓缓说道“自己想死,干嘛还要来害大家呢?”
女子听后一愣,她只是收了十贯钱来污蔑一下这个秦公子的,这事和大家能有多大的关系?
“且不说你这胡乱攀咬能不能站住脚,五年前我还真没去过洛阳,确切说十年以来我都没去过洛阳。好,就算让你的话站住了脚,宇轩没办法自证清白……”秦城用拇指擦了擦这女人眼角的泪痕。依旧神情自若,他抬眼看了看四周,继续说道。“如果宇轩真和吕梁匪扯上关系,这里在座的各位想必会遇到不小的麻烦吧!”
此话一出立刻让所有人面面相觑,为什么说所有人都会遇到麻烦?难道这个秦城身份被戳穿了要杀人灭口不成?还是说……
“呐,当然这只是‘如果’。想想看,你说宇轩投靠了吕梁匪盗,如果这话真让你说中了呢?我就是吕梁匪呢?”秦城微微一笑,低头俯视着抱着他的腿的女子,从怀中掏出绢帕。“知道为何现在官文说吕梁匪是随流民混入晋阳的么?因为这里是高祖皇帝后方的根据地,所以只能因为官员‘仁善’而被不法之徒钻了空子。若是无恶不作的匪盗拿着路引商引堂而皇之的进来,那问题可就严重了。高祖皇帝在前边冒死收复天下而后方看家护院的亲信官员就是这么玩忽职守的?你是要说咱们县太爷无能呢?还是说太原府的各级官员和吕梁匪盗串通一气呢?我手上的商引是谁发的?是谁验的?”
秦城用绢帕,替女子擦了擦脸上被眼泪弄花的胭脂,接着说道:“这话若传出去,你猜猜看,先死的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