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卫都指挥的死最终定性为杀贼战死,这个说法糊弄老百姓没问题,但对情况了解稍深的官员各个都心知肚明。平陶河岸边就发现了程嗣年和副都头方寿的脑袋,其他飘在岸边的百来具尸首全都是查不到身份的黑户。这还不明显?查案的捕快一眼就看出了事有蹊跷,但案子却不能往下查了。除了节度使其他武将养私兵一律视为谋反重罪,而程嗣年自己就是河东牙军汾卫都指挥使,他养私兵的事捅出去那就捅到府尹刘崇头上去了。这性质可就严重了啊,刘崇是皇帝的弟弟,他默许手下牙军指挥使豢养私兵是什么意思?这是想培养自己的暗处势力,效仿当年的李从珂杀兄篡位吗?即便这事能解释清楚,都是程嗣年私自妄为刘崇毫不知情,但谁又敢赌皇帝不心生嫌隙呢?皇帝心生嫌隙,刘崇心生惧意要不了多久会出大乱子的。现在魏州那边不知何时能打下来,蜀国兵屯固镇意图关中,契丹退回燕云但难保不会突然杀个回马枪,刚建立不久的大汉政权是经不起任何内乱的。
而换个角度说,谋反也不是多大的事。若放在以往任何时候满朝臣子都会对这种事格外重视,必将追查到底。但自从黄巢以来世道就变了啊,往后的数个朝代中有几个皇帝是正儿八经传位即位的?放眼整个天下都是臣反君、子反父、兄弟反目,没准刘崇就是有反意呢?除非是皇帝下令彻查,否则下头查这个纯粹是自己找死,谁当皇帝关他们屁事?
所以于公于私,这案子都不能查下去了。好在程嗣年已经死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为正道。结果就是糊涂案子糊涂办,下边的人畏首畏尾不敢深查,中间的人自作聪明的帮忙掩盖,上头的人一脸懵逼毫不知情。最终就成了‘程指挥抗击匪盗英勇战死’,这个荒唐的结论。
不排除有一些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冯家好歹在晋地钻营了这么久,虽无法指鹿为马,但在上下不通气的前提下让一些官吏跟着和稀泥还是能办到的。
秦城自回来后就开始养伤,肩骨骨折要完全恢复估计得一个多月。家中没有买奴仆,所以这段时间秦城的衣食起居就由妍儿负责。王潜偷摸着来过一次但好巧不巧被妍儿抓了个正着,然后这位晋阳有名的纨绔子便被轰了出去。在妍儿的理解中秦城受伤是因王潜而起,所以王潜估计得有一段日子被她见一次揍一次了。至于冯家那边,房有明每两日会来汇报一次粮货买卖的进展情况。按约定现在运输和销售都由冯家一手包办,自己安排的人在其中稍稍改变了一下买卖方式但整体上还是以冯家为主。冯家的信用是值得肯定的,加上有何金来跟着所以不用担心账目上会出问题。
事情告一段落,吕梁众人却依旧没有停歇。老七沈狄和老八黄狗儿带了几个好手随商船充当护卫,老五擅长商谈早已去了交城。六蛮子同其他人汇合后,马不停蹄的赶去了河中蒲州。至于二当家则继续留在吕梁,负责寨子的运作和后勤保障。
其实在吕梁八骏中秦城这个大当家‘扶翼’的位置按理应该是属于妍儿的。因为这八个名号原本应该是继承薛家寨上一代人的序位,而妍儿正是前任大当家薛寨主的独女,不过她以自己年龄太小为由让秦城接替了这个位置。而剩下的腾雾、奔宵、超影、逾辉、绝地、翻羽、超光七骏中大部分人也都是后来机缘巧合加入的。其结果就是,十年前响彻绿林的吕梁八骏和如今的新生代八骏几乎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以血缘、师徒为传承的名号,现在仅仅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秦城对这个并不上心,叫什么其实都无所谓,但妍儿坚持要延续下来。这八个名号对她来说或许算是一种警醒吧,时刻提醒她父母亲人的大仇尚在,即便对手无比强大也绝不能停下。
现在大家各有各的事,可秦城就这么一天天的躺在床上。钱家到是异常低调,每日紧闭家门谁也不见。甚至还出现了几次盐铺被‘流民’砸抢的事件,他们默不作声的进行善后,一改往日那般嚣张和不可一世。但这在秦城看来更像是为了更凶猛的攻击而蓄攒力量……所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时间可不等人,秦城觉得有必要立刻开始后一步的筹谋了。
对付钱家的方案其实早在来晋阳之前就已拟定好,秦城从来都会以恶意度人。不管是商场还是战场,对敌人的心慈手软只会导致自己的灭亡。既然必须结下不解之仇,就得一次性将他们打趴下,让对手彻底失去报仇的能力才行。
所以计划中第一步获得充足的资金破坏钱家的计划,第二步迫使钱震出手并将其杀掉。前两步已经完成,这第三步就是要引诱钱家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进行报复然后完成反杀。
这一步很难,需要前两步的铺垫,让对方被仇恨蒙蔽双眼。同时也要有巨大的利益作为诱饵,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失去判断力急不可耐的踏入陷阱。可秦城现在的双手不能动,有些书写工作让他很是头疼。何金来不在,王潜也不方便经常过来,妍儿虽然会几个字但也会的不多,很多东西没办法交给她来代写。自己能放心还会写字的人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无可奈何之下尝试用嘴叼着笔写字。
房有明见状表示他可以帮忙,秦城婉拒。第二日冯雯居然过来了,估计是听房有明说起这事于是过来要求接下除秘信以外的书写工作。秦城婉拒,冯雯否决。她到是一点也不介意男女有别,秦城对此感到无可奈何。但考虑片刻便点头答应了下来,他确实迫切需要解决书写问题。加上往后还有很多事要同冯雯商议,而冯雯刚好也知道他的底细,相对来说应该是现有情况下最好的人选。
冯雯应该是不愿见到妍儿的,但还是坚持着每日带着清儿过来一趟,秦城这才体会到这位冯家小姐的执拗。当然妍儿也不愿见到冯雯就是,所以两个人也就一面都没碰到过。
屋外又开始下雨了,雨水顺着房檐低落,宛如珠帘。现在进入了汾水流域的汛期,几乎每隔几日就会下一次雨。雨虽不大,但这种潮湿闷热也令人感到不适,容易生病的季节。
“秦公子为何还需借钱?”冯雯停下手中的笔,她刚代写的是一张借条。秦城打算向王家借钱五万贯,于是不解的问道。
“咳……因为没钱了呀。”秦城带着口罩,咳嗽了一声答道。他身边的桌上放着一些药品,都是冯雯特意带过来的。
“用了?”冯雯瞠目结舌,现在仓中的粮货还没卖完,但秦城这边也进账了十余万贯。这么大笔钱竟然挥霍一空,他,他到底是干了什么?
“买地呀。现在还不太够,要的又太急所以只能先借着,等后一批粮货卖掉就还给王家。”
“秦公子为何要买地?”冯雯心里却在想,这笔钱该是能买几千亩良田吧?但是没听说晋阳附近有人卖地的呀。
“有了土地才能迁移流民。”秦城认真的看着冯雯刚写好的借据,她的字很是漂亮,比自己写的强多了。
“可是城外已经搭起了简易帐篷,那些可怜人至少还能勉强居住,若是将他们迁离,他们该住哪里?又能去哪里?如果真能得到安置,知县大人应该会对秦公子感激涕零吧。”冯雯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变得有些苦涩。
八万流民所带来的的不仅仅是治安上问题,对城市威胁最大的还是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疫病。他们群聚生活,极容易滋生疫情,又无法控制他们迁徙,所以一个不慎就会导致疫病蔓延全城乃至整个州府。在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上因流民传染的大疫数不胜数,而疫灾之可怕令人胆寒,通常情况下致死人数都以‘万’计,疫情更甚者则以‘半’计。比如南宋时期淮甸流民到江南去避难,结果爆发了疫灾,二三十万人中有一半都死了,同时还将疫病传染给了江南的民众,死者无数。再比如元代华北大旱,到京城避难的流民爆发瘟疫,导致整个京城死了二十万人。等等……所以地方官对流民的到来都提心吊胆,不能驱赶流民,又无法预防疫病,只能向天祈福了。
“等买下了足够多的土地,咳咳……就把流民迁移并集中安置起来。将住宿区好好规划一番,再添置一些基础设施。给流民统一发放每日必须的粮食和生活物资,对病患也要提供大夫和足够的药物进行治疗。尽可能的让更多人活下来吧。”秦城尽量忍住咳嗽,这个鬼天气一不小心就易惹上风寒,或者该说自己这具身体太体弱了些。虽然有锻炼身体,可之前的重伤生生将这具身体的生命力消耗殆尽,自己穿越过来时在床上躺了一年半载才能下地,到了冬天旧伤处更是钻心刺骨的疼,想要恢复到常人体质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了。
“这……这笔开销何其之大,秦公子莫非想自己出?”冯雯听得头皮发麻,一阵阵心惊。冯家单是发放义粮就很是吃力,而秦城的意思是要买下土地将八万流民的衣食起居全部照顾起来。
“这钱当然不能我一个人出,所以得找你商量商量,合股怎么样?”
“合股?”冯雯微微蹙眉,她倒不是舍不得投入。这次的粮货买卖冯家占了秦城三成利的便宜,不但可以填补之前高价买粮的亏损,还能净挣十万贯,这个钱可以算是白捡来的。所以秦城开了口,冯家肯定得出钱出力。只是明年开春才会有大量人力需要,在这之前的几个月里八万流民的衣食都得依赖赈济,粮食冯家可以勉强解决,可冬天一到对住宿和衣物的需求就很大了,即便两家联合起来也没办法满足这么大的消耗。
“合股,但不仅限于你我两家。把这件事当成一笔生意去做,按投资占比算股,只要有利可图愿意参与进来的人就不会太少。”
“利从何来?”冯雯不解的问道。
“人力。”秦城淡淡一笑,答道。
“现在临近秋收,距离来年耕种还有几个月的时间,现在也用不上这么多的人力。而用于开荒的话那群流民身体又太过孱弱,根本耐不住苦活,这生意怎么做?”既然是做生意,冯雯立刻就变得谨慎起来。赈济是赈济,生意是生意。赈济是不求回报,所做之事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完成义仓该有的职责就好。但牵扯到生意就要另当别论了,首先就得考虑做一件事的利益,这个利益是不是大于投入。
“地也得种,但……咳……但盈利不以种地为主,那样太慢了要回本至少得等到几十年以后。所以要有立刻就能见到效益的产品出来,比如石炭。”秦城答道。
“石炭的价值更低,一斤石炭市价不过八厘,而且还没人愿意买。目前泽州那边煤产已经很多了,主要供应各大窑窖铁坊,只怕采炭的利润还及不上耕种。”冯雯如是说道。
冯雯说的情况也是事实,石炭就是煤,中国用煤历史可以追溯到汉代。但是煤燃烧时烟大,只有瓷窑、石灰窑、铁坊之类的地方才用的上煤,日常生活取暖用的还是燃烧充分没有烟的木炭。正因为煤炭的使用范围窄就导致价格低,更加没人愿花大价钱将煤运去别处,这导致煤炭的普及程度一直到宋代之前都很低。
“话是这样没错,咳咳,但若有办法让石炭燃烧时产生的烟和木炭相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