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和难得说出如此伏低做小的话，现下听燕婉的语气就知道，两人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说再多也是徒劳，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们原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何必勉强同行，在下先告辞了。”
苏清和话中有话，燕婉无言以对，也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跟上去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往昨天夜里栖身的地方走去，直到他蹒跚的青色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燕婉才深深叹了口气。
自己又是孑然一身了，要怎么办呢？或许苏清和说的对，两人根本就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何必一定要坚持一同走，她相信就算一个人上京城，也绝不会在半路上饿死。
她现在首先要做什么？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看着往来的人群，大家都在忙碌自己的事，唯独她，不知何去何从。
日头西斜，一弯明亮的月亮挂上了树梢，正值十五，夜市很繁华，大街的路两边挂起了红彤彤的灯笼，把街景照得美丽氤氲。走在大街上的人，也因着这流光溢彩的灯光而欢乐。酒楼里，茶馆中，到处都是欢腾的人群，甚至比白天还要热闹几分。
燕婉之前偷溜出府玩耍，都只敢在白天，从未想过夜晚有如此美好的盛景，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她很快就忘记了同苏清和之间的不愉快，边走边看，觉得这里好玩，那里也相当有趣，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一间茶馆。
这是平安镇上最大的茶楼，分上下两层，中间摆一张雕花的案几，案几前坐着一位年约四荀的说书先生，他左手执扇，右手拿一块醒木，一下拍在木桌上，清脆的一声响，先生打开了话匣子。
燕婉最喜欢听说书了，她觉得说书人的肚子里装着无数的故事，嘴一张就能娓娓道来。尽管她没有银子，无法点一壶茶，嗑着瓜子正大光明地听，也要躲在门外，趴在窗口上听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的讲故事。
今日说的是赵黑虎梦中斩龙的故事，燕婉在家时就听过了。天桥下的说书先生都已经认得她了，有事没事喜欢同她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唠嗑几句。说书人经常讲的典故，她都记得很清楚，而今日的这位说书先生，在燕婉看来水平也就一般，完全达不到她的标准。现在想一想还是家乡好啊，她所住的地方，人杰地灵，群英荟萃，就连小小的说书先生也是满腹经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燕婉在窗户外趴了一会儿，听到的都是耳熟能详的段子，就有些不太乐意了。
此时，刚好说书先生一段说完，拍了一下醒木，换来全场如雷鸣般的掌声。
燕婉也跟着敷衍地拍了两下，期待下一个故事能有些新意。
“多谢各位客官赏脸，我就再给大家说一段白蛇传，白娘娘和许仙的爱情故事……”
说书先生的话才起了个头，燕婉就打了个哈欠，无聊地说道，“不听不听，这故事也太老套了吧，难道你们都没有听过吗？”
客人们听到燕婉的质疑声，纷纷转过头，只见燕婉满脸的不耐烦，有气无力地趴在窗台上，“换一个更有趣的吧。”
“好，那我就给大家说一段水浒传里的故事……”说书先生不以为意地打开手中的折扇，轻轻晃动两下，目光扫视四周。见大部分客人都坐直身体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他顿了一下，喝了口茶，准备继续往下说。
可有人不乐意了，这人是谁，自然是燕婉，她也顾不得自己不是茶馆里的客人，并没有花银子，直接嚷嚷起来，“水浒传一百零八将的故事，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换一个换一个。”
“那我就讲一个穆桂英挂帅出征……”说书先生纵然有再好的脾气，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见燕婉脸上再度露出嫌弃的表情，干脆把茶碗咣一声砸在桌上，没好气地冲燕婉招了招手，“来来，这位小兄弟，你进来。”
反正是他让自己进去的，也不用花钱，燕婉大摇大摆地走进大厅。
大家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她，暗自嘲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我说这个故事你觉得不成，那个又不好，那小兄弟你倒是给我出出主意，究竟说什么才能让你满意呢？”说书先生虽然生气，说话还是十分和气的，他等待着燕婉的回答。
“其实吧，说书人最大的本事，应该是胡编乱造，得把听过的故事灵活运用，而不是照搬全抄别人讲过的故事，要有新意大家才会爱听嘛，否则听来听去全是一样的，怎么还会有人捧你的场呢？”燕婉挺直了腰杆，骄傲地说道，“我家乡就有一位厉害的说书先生，无论什么样的奇闻异事，到了他嘴里都能变成一个个离奇且极富吸引人的故事，这才是本事。”
燕婉这么说简直是打了眼前人的脸，说书先生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这位小兄弟，你说的这么天花乱坠的，想必也能说书，那今日就给客人们说上一段如何？”茶馆老板见有人挑事，还是一个不起眼的毛头小子，他笑了笑，并没有让店小二把他赶出去，反而客气地问了一句。看这小子，虽然穿着普通，甚至有些寒酸，可身上与生俱来的气质是骗不了人的，绝对不是穷人家的孩子，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如此的澄澈明亮。
燕婉其实早就想要试一试了，她一直喜欢听故事，也喜欢讲，可听众只有红袖一个，如果让爹娘见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书，肯定要气得把她暴打一顿。可她现在离家出走了，又是女扮男装，在这个平安镇上并没有人认得她，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那她就过几天自由自在的日子吧。想到这里，她清了清嗓子，把双手背在身后，答应了茶楼老板的要求。
她走到说书先生的位置前，那先生见燕婉当真敢应下来，默默退到了一边，他也想知道，这小小少年要如何收场。
燕婉看着桌上摆着的全套家什，而台下，客人们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老板见燕婉没有出声，心想，从未上过台的人，见到如此阵仗，自然吓得说不出话来，这少年虽然狂妄，却也是个普通人罢了。
就在此时，燕婉拿起桌上的折扇，熟练地在手中转了个圈，再伸手执住，潇洒利落地打开，啪的一声半遮住脸，随后声音清脆地念了一首定场诗。
燕婉爱听也爱说，对她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话音刚落，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算是对她的认可。燕婉愈加兴奋，醒木一拍，故事张口就来。
她一张口就把在场所有人都镇住了，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嗓音也有一些稚嫩，可说起故事来条理清晰，她一会儿分饰两角，也能学鸟叫和学走兽，逗得全场客人笑得前仰后伏，他们还从未见过如此生动的表演。直到燕婉说得口干舌燥，听众还意犹未尽。若不是茶楼老板上台打了个圆场，只怕她想走都走不了。
燕婉下台后，喝了口店小二递来的茶水，刚准备离开，茶楼老板拦住了她，“这位小兄弟，请留步。”
燕婉诧异地回过头，老板陪着笑，从口袋中摸出十几枚铜板，放到她面前，“这是你今天的酬劳。”
燕婉看到铜板，眼睛都直了，她也不客气，接过来收好，“多谢。”
见她要走，老板忙拽住了她的胳膊，“你不能走。”
“还有什么事吗？”燕婉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有了钱自然要大吃一顿，她不耐烦地说道，“有话就说。”
“你看我这个茶楼生意还不错吧，就缺一个说书先生，如果你以后每天都能来说上一段，我会给你一定的酬劳，你觉得怎么样？”茶楼老板本就谦和，说话十分客气。
这是个让燕婉颇有些意外的结果，看来自己还是有一些价值的，养活自己是没有问题了。“既然如此，那我以后就常来，”燕婉爽快地点了点头，老板恋恋不舍地同她挥手道别。
燕婉有了钱，走路都有气势多了，她向来不会亏待自己，径直去了酒楼，打算美餐一顿。只是刚坐下，看到菜式的价格，突然就有些犹豫了。
她从前做事，只需要考虑想不想，而从不担心钱财的问题，而现在，她一想到苏清和在外头辛苦一天，赚到的可能就是一顿饭菜的钱，如果生意不好，连饭都吃不饱。而自己赚了一点钱就得意洋洋了吗？如果今日把钱花完了，那明天要怎么办？难道留在这里说一辈子书吗？不行不行，她不能这么做。
“客官，您要点什么？”店小二在一旁站得腿都酸了，他陪着笑脸说道，“我们这里的菜式可是一等一的好，无论您是爱吃荤的还是素的，甜的或是咸的，包准让您满意而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