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杰克会早早起来,然后沿着泰晤士河跑步。之后,他会带孩子们去一家位于巴恩斯的餐馆,喝宝宝饮料,吃松饼,跟其他带孩子的爸爸一起,喝喝咖啡,看看报纸,跟那些互惠生和漂亮妈妈眉目传情。
盖尔餐厅最近刚在巴恩斯开张。每逢周末,里面满是带着孩子来的爸爸,以及身穿莱卡骑行服的周末骑行者,他们把自行车锁到栏杆上,进店补充能量,然后准备返程回家。
伦敦的这块区域是一个树木茂盛的乡村,位于帕特尼和奇西克之间的河流弯曲处——一片宁静的绿洲,布满了昂贵的房子、专卖店和餐馆。住的大多是企业老板、股票经纪人、外交官、银行家、演员以及体育明星。有一天我看到史坦利·图奇步行穿过巴恩斯桥。我还曾在农夫市场里看到过加里·莱恩克尔。他曾为英格兰队效力,现在像杰克一样,是一位体育评论员。
你是否注意到,电视节目主持人的脑袋都很大?我不是说他们自大或自以为是,尽管他们中有些人可能的确如此。我说的是字面意思,就是头大。我见过杰里米·克拉克森,他头大无比。它看上去就像一个膨胀的沙滩排球,双下巴,苍白暗淡。八卦杂志上可没有这些——关于大脑袋——你也不能为了得到一份电视台的工作而故意把脑袋胀大。有就有,没有也没办法。杰克的头很大——脑袋大,头发漂亮,皮肤比牙都白。他的下巴有些瘦削,但他在出镜时会抬起下巴。
现在他在喝第二杯咖啡。我喜欢他舔一下食指,然后翻报纸的样子。他很会照看孩子。画笔掉在地上,他就捡起来,并把孩子们画的画带回家给孩子的妈妈看。
我第一次从这个距离梅格不足一百码的地方看她。她跟露西和拉克伦在公园里,两个孩子在玩吹泡泡,追着肥皂水做的魔法球。梅格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我把她想象成某个时尚杂志的摄影师或设计师——事实上也差得不远。我想象她有个当股票经纪人的丈夫,在法国南部有一栋度假别墅,他们在那里度过漫长的周末。他们请来的朋友都是迷人的成功人士,他们吃法国乳酪,喝法国红酒;梅格抱怨那些法国长棍面包是“邪恶的食物”,因为它们让她发胖。
我喜欢编这样的故事。我设想别人的一生,给他们起名字,定职业,设定他们的背景故事,在他们的家里加入败家子和可怕的秘密。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看了太多书。我是读着《绿山墙的安妮》长大的,跟哈里特[1]一起做侦探,和乔·马奇[2]一起创作剧本,跟露西、彼得、埃德蒙和苏珊一起在纳尼亚探险。
我午饭时间都是一个人坐着,也很少受邀参加聚会,但是没关系。当我晚上打开一本书,我的书上的朋友们一样真实,我知道早上的时候他们还会在。
我依然热爱阅读,但是最近我忙着上网查找有关怀孕、分娩以及育儿方面的信息。我这才发现梅格有一个博客:一个叫“脏孩子”的网页,她在上面写一些当母亲的体会和发生在她日常生活中的有趣而怪异的事情——比如露西给牙仙子写了一封信,说两英镑“对一颗门牙来说太少了”,或者,拉克伦打破了一整瓶蓝色的指甲油,创造了一幅“蓝精灵谋杀场景”。
博客里有梅格的照片,但她没用真实的姓名。杰克被称为“恺撒大帝”,拉克伦叫奥古斯都,露西是朱莉娅(恺撒有一个女儿),当然,梅格就是埃及艳后。
读了她的博文,你会发现她曾经是一名记者。她为一本女性杂志供稿,她的一些文章还能在网上找到,包括对裘德·洛的一次访谈,她称他为“性感美腿”,并承认在萨沃伊酒店与他一边调情一边享用牡蛎和香槟。
马路对面的餐馆里,杰克正在和孩子们收拾东西,他把拉克伦放到手推车里,扣好带子,然后抓着露西的一只手。他们穿过公园的时候,露西非得用手碰每一棵树,树叶像婚礼上的五彩纸屑一样在他们身后落下。
我远远地跟着,穿过绿地,经过池塘,一路上左拐右拐,一直到克利夫兰植物园路。这是一条漂亮的小路,道路两旁布满了维多利亚时期的半独立住房和修剪整齐的树篱。
在伦敦大轰炸期间,一枚德国炸弹把道路另一头的三栋房子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公寓,当地人都称之为“离婚楼”,因为有很多误入歧途的丈夫(偶尔也有妻子)在婚外情暴露之后住在这里。有的最终回家了。其他的则继续生活在这里。
杰克和梅格的房子后面紧挨着一条铁路——豪恩斯洛环线,周内每小时四趟,周末则少一些。火车没有那么吵,不像飞机,天刚亮就排着队从头上一英里高的地方飞过,往希思罗机场方向降落。
我穿过这条路,抄近道沿着贝弗利街一直走到地下人行通道。铁丝网有一部分倒塌了,我很容易就翻了过去。确认铁路沿线没有人之后,我沿着铁轨往前走,不时被碎石绊到,我边走边数沿路的后花园。一只愤怒的德国牧羊犬在我经过时在栅栏边拼命挣扎。我吓得心怦怦直跳。我也朝它叫。
快到地方了,我缓慢通过低矮的树丛,爬上一棵倒下的树,这是我最喜欢的观察位置。从这里,我能看到一个长五十英尺的狭窄花园、一间儿童游乐室、一架儿童秋千,以及一间屋后小木屋,杰克把它变成了家庭办公室,但他从没有用过。
我听到小女孩的笑声。露西邀请了一个朋友到家里做客。她们在游乐室里,假装在沏茶。拉克伦坐在沙坑里,用推土机移动微型的大山。法式玻璃门打开着,梅格正在厨房里切水果,准备上午的点心。
我靠着一根粗壮的树枝,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罐饮料,打开封口,用嘴吸溢出来的液体。我还有一块巧克力棒,不过我要晚点再吃。
我可以一连坐上几个钟头,观察梅格、杰克和孩子们。我曾看着他们进行暑期烧烤活动,喝下午茶,或是在花园里玩游戏。一天,我看到梅格和杰克躺在一张毯子上。梅格的头枕着杰克的大腿,她在看书。她看上去就像《诺丁山》里的茱莉娅·罗伯茨,头枕着休·格兰特的腿。我喜欢那部电影。
每十五分钟就有一趟火车隆隆地驶过。我扭头去看亮着灯的车厢,乘客或埋头玩手机,或看报,或头靠车窗。有一两个人经过的时候正看向我。我不担心被人看到。我看上去不像窃贼或者偷窥狂。
天色慢慢暗下来了,我看着梅格把房子里的灯都打开,给孩子们洗澡,刷牙,读睡前故事。
我又冷又饿,不想等到杰克回家,不过我想象着他走进门,脱掉外套,松开领带,揽住梅格的腰。她把他推开,给他倒了一杯酒,听他讲述一天的见闻。吃过饭,他们把盘子、碗放进洗碗机,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脸上映着电视屏幕的闪光。之后,他们彼此搀扶着上楼,在他们特大号的床上做爱。
我曾经进过这栋房子,所以很容易想象这些东西。那时候梅格和杰克还没有住进来,房子处于待售状态。找房子也是我的一个爱好,于是我预约了一次看房。房产中介一头金发,一身紧身衣,她领着我看房,向我指出重要的特征,说这栋房子“独具一格”,而且“物有所值”。
我能看出她的伎俩,一边跟丈夫调情,一边迷惑妻子,但绝不让另一方听到。她很像一个同谋,让夫妻的一方相信她会帮着摆平另一方。她也对我故伎重施,问起我的丈夫,问他要不要也来看看。我假装给他打电话。
“是,我觉得挺大的,不过我有点担心火车的吵闹声……夏天开着窗户就能听到。”
我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检查烤箱和自动关闭的抽屉,用手指抚摸那些不锈钢用具和大理石台面。我试了试水压,打开煤气灶又关上。房屋中介记下了我的姓名和个人信息——当然都不是真的。我有许多特别喜欢的名字:杰茜卡、西恩纳、凯拉。
直到我第一次尾随梅格回家,才知道是梅格和杰克买下了这栋房子。现在我能想象每个房间的情形:露西住在后面的卧室,拉克伦的卧室在中间,宝宝房在楼梯正上方。
我走得太晚了,天太黑,看不清路了。我慢慢地往前走,不断被树根和倒下的树枝绊到,荆棘撕扯我的衣服,刮伤裸露的皮肤。铁轨在周围灯光的照射下,发出银色的光,我小心地走过碎石和枕木。蟋蟀们停止了鸣叫,铁轨开始嗡嗡作响:一列火车正在靠近。我跌跌撞撞地躲到一边,转过身被一束强烈的灯光照得盲了眼。车头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巨大的声响让大地都为之震动,猛烈的气流吹起落叶,在我腿边飞舞。
我护住肚子,保护我的宝宝,告诉他我会保护他的。
注释
[1]儿童小说《小侦探哈里特》中的角色。
[2]小说《小妇人》中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