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景越唤人再摆了一套桌椅在自己近旁。如此一来,景越左边坐了楚嘉,右边则坐了陈之晋。两个人如同景越的子侄般恭坐安分。
“你几时动身去旬季?”景越问道。
旬季是楚山境内三处马场里的一处。楚山在那里建了旬季城,也安置了旬季军驻守。旬季军在楚山的编制里不算是常备战军,反而更像是专门防守在旬季的县军。自其成军一百多年来,旬季军出征远伐的次数只有三次。
“下月中就要出发了。”陈之晋来见景越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想让景越给他出出主意。
寿方可以给他帮助,让他接下来的旬季一行更加轻松的,只有陈云和景越两个人。但陈云身在叶然,显然也想磨炼陈之晋,故而没有相关的传贴飞来。陈之晋虽然心里有计,无奈他经验太少,因此想让经验老道的景越帮他掌掌眼。
“嗯。旬季是个马场,近几年旬季军几乎没有出战的可能,所有军备已经五年未换了,士兵估计也多懒散。”景越回忆着自己对旬季军的了解,一一说给陈之晋听。
“旬季军近年来最大一次调动是在三年前。当时任军司马的齐熊主动请调,他带着旬季军一半的家底跑到新亭那边打架去了。之后旬季军在半废的状态里等待新任军司马到任,一等就到如今。”
“据我所知,三年里旬季军因为齐熊而出现的空缺都已经被他们内部消化了。现在旬季军是个铁桶,你一到那儿,保准跟个瞎子一样。”
陈之晋没想到景越竟然对旬季军了解地这么详细,估摸着怕是老人家早猜到陈之晋要来问他,所有早早把相关的东西看过了。或者老人家闲来无聊连帮陈之晋出的主意都已经提前想好了。
“我也知道会那样,所有想来问夫子有没有什么好主意?”陈之晋点头问教道。
“易尔。老夫虽然居家两月,但要使唤几个人还是不妨事的。我把这旬季军里剩下的两个将军都移走,其余人没了领头的,就不会跟你对着干了。”景越笑道。
“夫子,正当用时,撤人恐怕不妥。不止会让旬季军陷入一段时间的上下不协,也会影响到其他军队。动一而麻半身,不妥。”陈之晋隐晦地朝景越使眼色。
景越立即明白陈之晋已然知晓了接下来要发生的战事,不动声色轻轻点头。他看向房里那八个新收的弟子:“你们留下今天做的文章,未写完或者还想改修的明天派人送来我府上。今天先到这吧。”
等八个人依次拜礼离去,景越才对陈之晋叹息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族兄在我去迎张夫子前与我细说的。”陈之晋道,“夫子,我想尽快收服旬季军。这样一来,未来那场战事我或许能派上用场。”
“旬季军懒散惯了,临时起用不但不能立功,反而会误事。我现在觉得你族兄要你去旬季,大略也是想保下你。你就安安静静看着,他们折腾不起来的。”景越摆头道,“对了,若可以,你把楚嘉带上。寿方可能会出事,能不待就不待了。”
“老师,您都不走。我有什么颜面离开?”楚嘉愤道。
“总要存下薪火。你那些未出阁的弟弟妹妹都不好出宫。你几个兄长又都有官职,也不能离开。只有你最适合远逃避祸。我名声太大,一离城就全都暴露了。我一个老头子,若能换来一场国胜也是美事,我都不怕你担心什么。”景越一半呵斥一半开导道。
“老师……”楚嘉还想说话,被景越瞪回去了。
“夫子,我还是想请教如果短时间内彻底掌握旬季军。”陈之晋见师徒两争执落地,马上问道。
“陈相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人帮你?”景越问道。
“没有。族兄身在叶然,恐怕难以顾及我。”陈之晋道,“不过我方才遇到三个还算不错的将才。我打算带着他们一起赴任。”
“哪三人?”
“王式、祖琦、项鼎。其中项鼎长得高大,我很中意。有他们三人,我觉得我会轻松一些。”陈之晋道。
“嗯……项鼎我有所耳闻。这三人里毫无名气的是王式,我往前从未听说过。倒是祖琦,颇有计谋,他曾被国尉楚润点名有上将之资。”景越说道。
“哼,祖琦不过善使些小计罢了。”楚嘉不满道。
“对了,楚嘉曾经被祖琦戏弄过。”景越乐道,“当时祖琦喜欢的一件东西被楚嘉抢买了。祖琦当天晚上就用计把楚嘉骗进女楼里,让楚嘉名声臭了几个月。”
有趣。陈之晋本以为祖琦只是与王式一般守中之才,现在看来或许祖琦还是个喜进用奇之人。兵谋上主张以正守以奇败。大多数兵书都会有极大的篇幅去说正攻正守,说摆兵阵型,说地形利用。但兵书里最最精彩的往往只是那些奇谋。
奇谋有攻心的,有用形的,有用势的,千奇百怪。可它就是精彩在它的千奇百怪。史上多数的以少胜多,其实都是奇谋使然。若单用正谋,那岂不是打仗前比较一下战车数量、士兵数量、军备优良就可以了。所谓战争的精彩,正是精彩在奇人用出来的奇谋。
“既然有此三人,你想办到的事就可以好好谋划了。本来我的想法是另划几个不在军籍的人给你,看来倒是不须了。”景越道。
其后,三人在书房里筹谋了许久。最后陈之晋离去时景越又提醒陈之晋一切自保为主,一定要在接下来的动荡里保下自己和楚嘉的性命。陈之晋为了安慰老人,只能答应下来。
陈之晋又去和燕青雪聊天,直到夜深才离开景宅。楚嘉不舍得离去,在景宅住下了。
走出大门,陈之晋站在空荡的街道上。清夜无尘,月色如银。他回望挂了灯笼的盖城侯府,心里升起来一阵感伤。
他觉得景越或许真正想的生活是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的闲暇。可他终究没有选择离去。他如同一座大山落在寿方城里,安敌人的心,慰楚山的人。这是一个可敬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