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历时半年之久的悬案终于结案,事涉三条人命,是自崇仁元年以来佛门最大一起命案。
凶手定然难逃法网,可其他相关之人也难逃其咎——文时和尚被害作为一寺之主的方丈智宏只念寺庙声誉,伙同时任川北知府的沈生涛密议将此案尘封锁案,才令凶手消遥法外祸事再起,交由杜同舟定罪。
案子审完白玉场的人也散了,可惜天公不作美,豆子大的雨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邓双跟随海穆回到后院就恭立一旁,听见海秋唏嘘:“真没想到一个出家的和尚,不好好修行偏偏要学旁门左道,以为寻着邪说按生辰八字将人杀了就能早登极乐,笑话!不生不灭,涅槃轮回,若是以害人为前提生生世世又何来意义,所以爷从来不信佛。”
“是啊,怎么就蒙蔽了心智。”海穆听了也感慨,“大道如渊,连圣人都不容易做到时刻清醒,何况是凡人?”
听了听外面的雨声,海穆似乎想起什么,问:“老三,早间听闻你有钟意之人,可是当真?”
海秋一听坐不住了,悲伤之情一扫而光,先是恶狠狠地瞪了邓双一眼,再赶紧回了海穆的话:“没有的事。”
“不过弟弟我还真想找你要个人!就不知哥哥是否愿意?”
海穆望着雨幕中的庭院略出神,海秋不知道这话有没有被听见,又重复了一次:“二哥,我想找您要个人。”
问完话海穆就转过了身,笑盈盈地看着海秋道:“自然可以,不过本王视淮王府里一众府吏亲随家仆为自己人,只要他答应跟你本王不反对。”
“弟弟明白。”海秋得到海穆应允后显得很开心,转眼上下扫视着邓双,邓双先头还听得迷惘不解,被这一番打量,心里“咯噔”一下,万万没想到海秋要的人正是自己。
“小厨子,你愿意跟着爷么?”海秋踱步到邓双身旁,语气慵懒随意地问道。
此时邓双还在思量着该如何委婉拒绝,可总觉得无论怎么说都要开罪人,不想眼皮一抬就与若有所思的海穆四目相对,忙叩头道:“小人不愿意!”
“唔?”海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正要端茶呷了一口,又放下,沉下脸语气泠冽:“爷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所有人都把目光射向邓双,白唯一与方兴艾更是大吃一惊相互交换了一个颜色,不知该如何打圆场,邓双这方略一顿,便重复说道:“小人不愿意!”
“为什么?”海秋嘴角抽搐一下。
“回三爷话——邓双不能做背信弃义的小人,当初家弟犯浑卷入李霍命案险些遭人陷害处死,救人心切却走投无路之下小人只好利用淮王爷给三爷在肴锦楼接风的机会,以户符为赌换淮王爷的一个勘案机会,然兹事体大,谁能轻易信任一个毫无勘案功绩的无名之徒的话语呢?”
“——小人是自愿且诚心报答淮王爷的救命之恩,一日为淮王府的奴才便忠君一日,三年期约,多一天少一日都是背信弃义,即便小人身在淮王府,可三爷您也永远是小人的主子,小人指天发誓对您的敬重会与王爷的一样,丝毫不减斤两。”
这番情深意切的话说完海秋更生气了,可左右又挑不出话里的缺失来加以驳斥,无奈之下只得将满腔怒火都攒到右脚上,“砰”地一声踢倒身旁的圆凳,咬着牙道:“不识抬举,好的很,好的很呐!”气冲冲离去。
这一闹倒是让白唯一将邓双到淮王府的原委听得明明白白,不由得又是心疼又是敬佩,竟傻愣愣盯着邓双出了神。
“道乏吧。”海穆喟然一叹将人都撵了出去,待人都走.光后伸展了一下身子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邓白方三人退出屋子后走到檐下,方兴艾见邓双仍是满脸愧色不安,安慰了一句:“三爷是心大的主。”说完转身就安排人进屋伺候海穆就寝。
白唯一见雨势更猛,人要是停留片刻外衫就容易被雨水打湿,原本很多想说的话都压成了一句:“我看三爷并非真恼怒,指不定睡一觉就将这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邓双拱拱手:“嗯,大人也早些歇息。”二人告辞各自回房。
第二日雨过云收,虽吸的气还是带润的,不过天上已撕了道口子露出些微朝霞来,既然凶案已破,海秧的病也愈得差不多,是时候回汴京城了。卯时将尽,邓双就在院子里来回转悠,眼睛却始终盯着一处,一看就是心里装了事儿。
瞧见海秋推开了房门,邓双四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哈腰赔笑着:“爷昨晚睡得好么?”
海秋斜眼看了眼邓双,没理会傲气地走开了。
“爷,你等等小人。”邓双赶紧追上海秋的步伐,“爷这是要去哪呢?”
“你又不是爷的门人,打听这作甚!”
邓双听了呵呵赔笑一直跟着海秋来到马厩,见海秋气消了有两分了,于是在后头拉了拉海秋的衣衫,委屈道:“昨晚惹爷生气了,小人心里愧得坐卧不安,思前想后都觉着要把私心话同爷好好说说......”
“唔?私心话?”海秋诧异地看了眼邓双。
邓双眨巴着微润的眼睛看向海秋,四目相对,道:“爷想听听么?”
海秋被这婆娑的泪眼一盯,脸霎时涨红了一半,扭捏着转头头,故作冷峻:“这会子又不想问了。”
邓双用劲儿死死地拽住海秋的手,固执地说:“爷要是不听,小人会难受死的。”
海穆扒拉掉邓双的手,拉开一步:“你一大男子家家的跟个娇娘娘一样,哭唧唧的,爷不待见这样,你把泪憋回去我再听。”
“好嘞,”邓双听了赶紧低头拉着袖子来回擦拭着眼眶,又吸了吸气,觉得气息压得差不多了,抬头觑着海秋脸色又道:“三爷是小人十六年里遇到最独一无二的人——侠义又可亲,使人一见忘俗。小人敬您肃您,有了罪过心,期冀.....期冀着有朝一日能与爷做知己好友,若成了主仆恐淡薄了这丝情份期盼。”
说完见海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邓双连忙蹲福道:“小人该死又惹爷生气了,王爷恕罪。”
“我当真在你心里是独一无二的么?”海秋冷不丁地问了句。
“是。”邓双斩钉截铁地答道。
“你先起来别跪了。爷十六年从来没听过谁说我是独一无二的,就是圣上嘉奖赏赐也分了薄厚高低,如今却有人说我是唯一,爷真是太高兴了!”海秋难掩兴奋,“你若真心,我便当你是小友。”
“小友?小人比爷虚长了一岁哩......”说完邓双望着海秋就呵呵笑了起来,海秋见邓双这幅傻样也跟着犯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