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山寒红叶稀,案子陷入困局。
第六日,亭皋木叶下,庭院多落叶,依旧没有进展。
第七日辰时,庭树飞花,月在树中疏。驿馆外忽然有车马喧嚣。
“是谁来了?”海秋问话门阍上的小吏。
“是淮王爷。”
“原来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走,出去迎二哥。”
海穆从马车里下来,一脸倦容。
“二哥,您来得正好,这案子没您,我们都得原地打转儿干忙活!”
除了海秋,其余人都在官驿正门跪行大礼。
“我原本祭典完就准备赶来的,不曾想苏统易递了加急密报,把上书房和军机处都惊动。”
“这事儿我知道,彭相爷传了份邸报给我——多敏国的老国王被敖里软禁,不管于他们还是于我们都是大事。”谈及国事海秋立即换嬉笑为严肃。
“待会儿再谈,我们先进去。”海穆并不想堵在驿馆门口说这些。
“好的。”
一干人相继进院来到堂房后,海穆嫌屋里炭火烧得太旺,随手把披在身上那件绣着一只展翅仙鹤的鹿皮斗篷解下递给邓双:“你吩咐下去,待我跟三爷议完事要泡个澡,本王真是累极了。”
海秋这才认真审视起海穆,见他两眼都挂着红血丝,心知他定是在京城就连轴忙了几天的,如今又连夜赶来,心疼地劝慰道:“二哥,如今这两件事没哪件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好的,反正不急,大可不必非得今晚挑灯夜谈,您先休息,我们明儿再议也可。”
海穆摆摆手:“我还没累到那个程度。”
海秋心知拗不过自己这个二哥,退让了一步,商量着:“成,那今夜只谈一件事,您可别连累我跟着一起熬夜呐。”
“好,你想先说哪一件?”海穆让海秋来拿主意。
“案子吧。”
于是海秋、邹素、白唯一并邓双依尊卑先后次序都谈了案件相关的诸事,海穆侧耳听得专注,偶尔有疑问也没有细究下去。
约一更天,会谈才结束,海穆却已将案情了然于胸,呷了口茶,道:“都跪安吧。”
“是。”
众人离去,可作为淮王内官的邓双却不能退下,静候在一旁。此时在门阍上的小吏挑帘进来禀告热汤备好了,海穆顿了顿朝邓双招手:“你来伺候本王盥漱沐浴。”
这句话就像一道晴空霹雳霎时把邓双给击懵了,好在海穆并未看向这边,邓双连忙敛过脸上的不可思议,诺诺地答道:“是。请王爷移步。”
二人进入汤池房,海穆便闭起了眼展开双臂,手指骨节分明,身胚颀长,腰线迷人,看这架势可不是要邓双欣赏的,他这个小厮现在得伺候主子解衣宽带。
“天老爷,你为何要如此为难我?”邓双面上发着怵,心里暗自泣着血。
“嗯?”
听见海穆的鼻音,邓双吓得赶紧趋步向前,尖着手指挑开腰带上的玉犀毗(即皮带扣),又来到海穆背后,先惦着脚将他那件金丝流云纹滚边的缎袍脱.掉,叠好搭在屏风上,又低头去解里衣绅带(长衣要系带),转眼海穆整个胸膛就露了出来,邓双扒完最后这件里衣后,一双手颤颤巍巍来到海穆腰间带着壮士去兮的悲壮感把眼一闭,一面往下拽着裤子,一面身子缓缓蹲下。
“王……王爷,请您……抬起左脚。”邓双虚着一条眼缝,头垂得不能再低,在替海穆把皂靴净袜裤脚一并脱.掉后,又红耳赤耳地说,“请爷抬起右边这只脚。”
“请爷移步入汤池,小人好……为您解玉簪。”邓双长吁一口气,抱起鞋子裤子就朝屏风处蹲去。
“好。”海穆语气很轻快。
等听见水花溅起声后邓双方才转过身,此时海穆正舒服地享受着热水带来的惬意。
邓双挪步到汤池旁,扶在发髻上轻轻抽走海穆的白玉簪,垂问道:“王爷您这会儿沐不沐发?”
“待会儿吧。”
邓双听了如释重负,连忙说道:“那小人先行退下,爷叫我时再进来。”
“不必了,你替本王捏捏肩捶捶背,伏案久了一身都是病。”
“捶背?!”邓双重复着关键词,心里万分地抗拒,面上却是一副的遗憾与愧意,道:“能伺候王爷沐浴,小人甚感荣幸,可惜小人力弱,恐搞砸这件差事,要不我退下找驿丞寻个手艺人进来伺候王爷?”
“唔,太生的人,本王不喜欢,还是你来吧。”海穆话说得很和逊却不容一丝商量,“为何你身子骨、气力都比同龄男儿瘦小许多?有时本王都怀疑你本是女娇娘,背负苦衷无奈扮作儿郎。”
邓双以为身份暴露了,吓得声音都抖了:“王……王爷为何……这么讲?是小人……又犯事……惹您生气了么?”
水汽氤氲的汤房里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似真似假,如梦如幻。
“本王随口一说,听你口气似乎常常被人误解?”
“不是的,王爷您是第一个如是说,也是身份如此显贵如是说的第一人。”
“怎么听你这话,像是在绕着弯骂本王哩?”
“借小人一百个胆也不敢。”
“王爷,这个力道可以么?”
“勉勉强强。”
邓双背着海穆直翻白眼,就在神思飘渺之际,又传来海穆的声音:“听闻你和老三不久前扶弱小惩村霸,说与本王听听。”
“其实就跟戏文里唱的那样——小人觉得很乏味,王爷一定不爱听的。”邓双不知为何海穆今晚连番提起两件自己压根不愿意讲的事,于是答得很敷衍。
没料到海穆听了却是真来了兴致:“你平素都听哪些戏?”
“戏听得其实很少——早年间我都是在衙门陪着阿爹,后来要忙着挣银子没多少空去戏楼,不过志怪、传奇、话本、杂记、游记读了许多。”
“哦?难怪你会信神拜佛。”海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王爷难道不信么?在云藏寺时您不是还去参加了祈福会!”
“始皇帝耽于长生不老术,于咸阳劳民伤财凿兰池作‘小蓬莱’,又被卢生假作天书欺骗,为徐福巧言所迷惑,身为天子却不以民生为大计,使秦国仅传二世就灭了国,纵观古今,难道这些教训还不多么?”
“王爷讲的是极端例子,任何人做事极端都不是好的。”邓双没有一丝气势地指出海穆讲的偏颇的地方,因实在不想在这个五十平不到的汤池里跟荥朝未来的帝君争辩一个于自己毫无鸟用的话题,便主动转了话题,“王爷要是不介意,小人跟您讲讲白鹿先生的《昆州游记》吧?只有山水没有神鬼。”
海穆好脾气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