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被带了过来,面貌紫棠色,手上脸部都带了伤,走路一瘸一拐,还抽抽涕涕。邓双便知这婢女必是遭受了毒打。
于是,邓双对婢女说道:“你腿脚不便,不如寻这台阶坐下。敢问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照......莲,奴婢贱名照莲。”许是哭得太久了,声音很是嘶哑,婢女恐说得不清,又重复说了一次。
“‘一县繁花照莲府’,名字很好听呢。”
一直低头抽泣的女子听闻,猛然抬头看向头顶上方的人,已是哭红的眼睛就亮了,真是许久没有体会到这般温情。自己被卖到李府为婢后,因为为人木讷不机灵,老是受到排挤欺负。
这次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袭人到下院选伺候老爷温书的婢女,其他人都因每日服侍到晚精神困倦,不想戊时还要当差,便推脱给了自己。
自此每日睡觉都不足两个时辰,老爷遇害后,夫人更是发难给自己,说是自己当晚未在书房当值,老爷才会遇害。
心里复又委屈,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照莲姑娘,我知你是无辜,你便将你知晓的说与我听,待凶手正法后,想必日子也会......也会好过些。”
邓双说到后面其实愈发缺少信心,即便明日案件水落石出,也不敢保证一个性命如草芥的下人会认真被对待,说罢邓双心虚地垂下头。
“嗯。奴婢相信公子的话。”
邓双听闻更是惭愧,顿了顿道:“照莲姑娘为何在李大人遇害前未在书房当值?”
照莲抹掉挂着的眼泪珠儿,看着邓双:“奴婢是被老爷赶出书房的。老爷平日待下人都很好,只是那日不知为何怒气冲冲地从外面回来,大家见了都很是害怕触犯到老爷,干活更是小心翼翼。晚间女婢进入书房伺候,约摸半个时辰过去,女婢正待服侍老爷吃药,怎料老爷突然将杯子狠狠甩到地上,吼道‘滚’。奴婢当场被吓破了胆,来不及收拾残片,拧着茶壶就赶紧退了出去。”此话案发当日海穆来李府审问时便获知。
接着听见邓双问:“当日书房中,李大人看的是何书,照莲姑娘是否知晓?或者期间李大人有独自嘀咕?”
“有的。老爷当时翻看的是一本图册,有山有水,几乎没有字。还曾念叨着‘除了我谁也不可能知道它’,老爷说这话时面部很是凶狠,然后又是一阵疯来,完全不是平常温和的那个老爷。”在场几人听闻这话都很震惊,海穆更是诧异,案发当日他来李府竟没问出这样细节。
邓双点头,表示相信她所说,然后回头望向海穆,道:“王爷,是否可以请这位姑娘带路到书房,指出李大人当日所看的那本图册?”
许是觉得眼前人真是有几分本事。昨日单是大理寺看了看验尸格目,一番推敲便圈定出捉凶方向,今儿李府问话更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那管家和这婢女问话却是一刚一柔,一紧一慢,情绪拿捏很是到位,难怪乎盘问出不曾发觉的线索。于是说道:“破案期间,你有何需只管叫方兴艾替之打点即可。”
方兴艾作为穆王爷身边一等侍从,又有正三品骁骑参领,整个汴京城为官者均是知晓,见方长史如见穆王。
照莲跟随海穆几人来到李府书房。
案发现场原封不动,书桌上宣纸凌乱不堪,砚台被打翻推至边缘,有血迹亦有墨痕,屋内桌椅全被掀翻倒地,书卷画作零零散散地丢在地上,一看就只当是打斗如何激烈。茶杯碎片沾满血迹扔在书案一丈远的地上,照莲指着说:“老爷摔坏的正是这个杯子。”
“嗯。照莲姑娘所言无虚。”
照莲觉得几日以来,仅有这位小哥信她所言,只她无辜。便蹲下来查捡丢在地上的画册书本。
“咦?一本都不是。”
邓双听见嘀咕,说道:“想来照莲姑娘离开后,李大人遇害前,那本画册已被收放妥帖,只是不知有没有被凶手带着。”
“照莲姑娘可细致描述那本画册,便于我们几人一同仔细翻查,早下结论。”
照莲捡起地上一本《富国策》道:“比这本书四下短一节小拇长度,也更旧一些,书皮都泛黄了,里面是没涂彩料的山山水水,字都很小也很少......”
邓双向海穆眼神求助,心想穆王爷文冠群臣,听了这番描绘必定知晓是何画作集。
“没涂彩料的山山水水,字都很小也很少”——不就是山川志么?海穆心下已了然,正好瞧见邓双看向自己的那双满是期许的眼眸,很是欣慰,小厨子也是有所不及的,甚好甚好,于是开口说道:“可寻下山川志”。
邓双听闻目光尽亮。
海穆招呼侯在书房外的十几个侍卫都进房查找,只是李霍作为当朝大学士,其为书,处则充栋宇,出则汗牛马,藏书盛极。
待半个时辰过后,方兴艾才从某侍从手中找到一本疑似画作,叫来照莲辨认,怎奈小婢女不识字,又已过去几时,真是无从确认,方兴艾看着还有半壁书卷未翻查有些气馁,怀疑是不是早被凶手拿走。
此时,邓双从他手上拿过画册,见书面写着《芜南勘注解》,是前朝范阳涿州刺史辜隽在如今汴京城附近访求水道时撰写的地质注解,此书尚旧,想来年头较长。
邓双也认真翻开来看,待翻到一篇羊肠山地貌介绍,发现有星星点点的茶渍印,又见此页的批注甚为详细,便细下思考。
方兴艾见邓双掩书沉思,便凑过来拿起书,问道:“喂,你发现了什么?”
邓双被打断了思绪,听见那声“喂”,想是贵人多忘事,便提醒道:“方长史,小人名邓双。”
“啥?”方兴艾未料到邓双竟然回答自己的是这样一句话,复又问道:“看你一副深思的样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此时,海穆也走到邓双身旁,言下之意正是“有线索就说给本王听”,然后挥手叫屋内还在翻查的人都退出去,小婢女也被带了出去,屋里又只剩海穆、方兴艾、邓双三人。
邓双把书翻至《羊肠山注解》,递给海穆,道:“小人只是不解李大人为何偏偏对这荒山如此上心,作了百余条注解,甚细极恐。”
邓双指着其中一条注解,头往海穆那旁靠,道:“王爷你看这条注解‘行不足百步,左右石壁云深,日月常没于其中,南行有一处散泉,北有竹柏生长,沿水而行方有出路’,想必李大人经常攀越到访此山才能这般明察秋毫。另外,看这茶渍也是新迹,不日前还被拿出翻阅,或许这本书就是李大人生前还在翻看的那本。”
在邓双靠近的刹那间,海穆便闻见一丝很弱很细的雪松香,便走了神,没听见半语话。
直到邓双说完话收回头,方才醒悟,道:“嗯?”
“回禀王爷,小人以为这羊肠山藏有李大人的秘密。”
方兴艾也点着头,道:“下官亦如此认为。”
海穆早已恢复凛然,吩咐着:“邓双你去笔墨,将这注解标记誊抄在新纸上,方兴艾你带两名武将随你照此标记寻山探路,切莫走漏风声,务必科考前归来。”
“小人遵命。”
“卑职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