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夏、明月、文道三国鼎峙北椽之陆已有三百年之久。三国版图变化不定,强弱交替不歇,纷争不断,战祸连年,民不聊生。
凉州地邻三国交界,在三国各有自己的名称,三百年间光城门上的名匾就换了八次,剩下的三十多次易主要么是来不及改名就琵琶别抱,要么是国主自己个儿都觉得揣不热呼懒得换了。凉州在这故事发生的靖戎十三年冬月还属于文道。三国的仗越打越皮实,如百年前动辙屠城清野之举未曾再现,因而此城虽不说安稳,却仍可度日,人民就像墙缝里的野草,指望不上有片瓦遮头,不过凭着顽强的生命力,虽不说开什么花结什么果,遇到偶尔的春风也是郁郁青青的。
乱世出枭雄,凉州出了两大声名远扬的枭雄:一是巨贾陆晋,另一位是三品辅国大将军虞娘,所谓“富敌三国陆文登,功宣半簿虞女帅”便是此二人。
此二人的传说在凉州酒馆茶楼日日唱着,一遍一遍重复叫人记住,好像从商能成陆晋,参军可当虞娘,直唱得人人热血沸腾,在这看不见前路的生活里过得倍儿有冲劲。
丁甲也是爱听虞娘斩将曲的人之一,这天冬至,孤家寡人,又身在异乡,喝了两杯黄酒,险些将肚子里稀得没几颗油星的羊肉汤漾出来,向南拜了拜,就去城墙值夜了。凉州干寒,夜里的风像刮骨钢刀,一个旋儿能吹瘦子一跟头,丁甲瘦得嘬腮,身上没几两肉,摔到地上能把土硌出副人体骨骼图来,自然是要打个趄趔的,就在这一趄趔的时候手蹭到一样异常滑软的东西。
毛皮?
在这兵灾猛于虎的地界,能穿得起毛皮的,哪怕是条狗,都不是丁甲这种流民赤佬撞得起的,忙转脸赔不是,却见来人衣角随脚步起伏上下翻转,早去的没影了。那么白那么软的毛皮,一定是好东西,什么时候能得上一件,自己腌臜粗蛮不配穿,日后娶了婆娘给她也是好的。想归想,趁酒劲身子还暖赶去城楼要紧,北疆的冷风可不是身上一件纸衣抵得住的。
上了山风更大,趁着月光还好,阮北裹紧裘衣径直往南走。她知道一条少有人至的小路,可以出城。阮北没单独出过门,不知道北境严冬之时,尤其是这样的荒年,山里活物少,猛兽前所未有地靠近凉州城。
一声嘶吼未落,头狼已经被一柄重剑钉在石壁上了,阮北甚至没来得及给出反应,剑的主人已经飞身拔剑与围上来野狼翻斗起来。
“快上树!”
五尺外有一棵歪脖子老松,两丈余高,躲狼是足够的,阮北没什么危机意识的身子终于适应了害怕的情绪,抖若筛糠地羞愧启齿:“我我我我我不会……”
持剑女子脸上的表情比面对群狼时还精彩:“爬树都……罢!”重剑横扫开来,趁着狼后撤两步,女子提气纵身,将阮北拎上了树顶,“抱好了啊。”之后人如秤砣一般坠入了狼群漩涡里。
狼都是成群出现的野兽,其智其力,斗虎也有余。女子悍勇非常,玄铁重剑舞得如臂使指,但有出剑必有生灵死于此利器之下。阮北见战况一边倒,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抖成重影的手从领口的玉坠上挪回了树上。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受到血腥气的侵扰,天地间不息的狂风仿佛也被此处的死气挤走了,眼见之处尽皆染红,腥气顺着遍地狼尸泼洒出的鲜血的余热往上蒸腾,直熏得人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不过喝口茶的功夫,持剑女子已将残部斩杀,摘了腰间的酒囊把重剑斩祟冲得精亮,将阮北原样提下松树:“差点把你忘了。”扫了眼阮北妆花缎大氅,不容置疑的问道:“夜半进山,什么人?”
阮北哆哆嗦嗦往外蹦字:“淮南阮氏孤女,求姐姐护我出城!”
见个生人居然敢叫人家护自己上路?这丫头头回出门亏是没遇到旁人,否则被卖到卢夏当女奴是必定的下场。
“淮南阮氏?你认识故家主原配方靖宇吗?”
阮北皱眉想了想,似乎恍然大悟:“我不是宗家子弟,只是旁支……”
女子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几乎要笑出来:“旁支?是,阮氏宗家几乎一夕死绝,你是个旁支子弟也说得过去。可是在这凉州,穿得起南贡缎,缀得起东海珠的,除了陆晋翅膀底下的阮诚独女阮北,不作他想。”女子见棉袍救不回来也不垂死挣扎,随手一脱扔在了一边,笑意在脸上一闪而过:“方靖宇惨死至今十三年,世上少有人提起,我既然说得出她的名字,你就不该自作聪明瞒我。”
“我是虞娘。你若是想逃出这凉城,甚至逃出陆晋的手心,只能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