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嘈杂得很,嚷嚷得阮北头疼,腹中疼痛消耗了她大部分的元气和精力,以致她只能恍恍惚惚地听个响,恩怨是非都难以衡断。只是李珺睿看陈君实的眼神有异,仿佛在看什么一直渴望的猎物。
“我一个卖唱的,你一个大将军,耗上这一晚上为的是什么?”陈君实委顿在地,实在提不上半分力气再骂了。
“你运气不错,今天我找着了想要的东西,心情好。”李珺睿拨了拨陈君实戏服上的流苏,仔仔细细审视着他的行头,“不过你这一生是个笑话还是得明明白白说出来的。”
戏服居然不抵触李珺睿摸自己,甚至感觉自己的灵力和他的手指之间有着不可言说的呼应。或许他说的是对的,虽然戏文里天天唱着礼义廉耻忠孝节悌,可是好像这些并没有什么用啊,反而是不忠不孝的人活得富贵自在,这些正直的品行不会是拿来诳老实人的吧?
阮北心中也是疑惑:陆晋也从未教过自己礼义,成天挂在嘴边的反而是“保命谋生光荣,舍己为人傻瓜”的道理,这些骨子里透着奸猾的人物过得如鱼得水,究竟是礼义无用,还是世道已乱,仓廪空虚,遑论礼义?哎,这逼死人的仗什么时候能打完……
戏服和阮北皆是涉世未深,并不曾有人教授过他们什么看待世界的方式和辨别是非的能力,野灵和孤儿在这不知是虚幻还是曾经的梦境里觉得李珺睿说得似乎很对。
“往日万人瞩目,如今只能屈辱地躲在不见天日的暗处,是不是很憋屈?”李珺睿的嗓音低沉,尾音拖得绵长,像是邀约。他的手指绕着鳞片打转,画夺魂符一般。“要不到我这里来吧,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你应该知道我可以。”
似乎是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李珺睿终于看向了附属品陈君实,道:“你这衣服不错。”
“陛下所赐,不敢忘恩。”陈君实听了半晌不着边际的鬼话,此时被戳中通脚,说着话便暴然而起,恶虎一般便欲用一口利齿咬断李珺睿的喉咙。可是满口森森白牙与李珺睿线条利落的喉结不过一寸之隔,李珺睿笑得得意,以眼神示意陈君实观察四座——无人阻止他,他却不能再前进一寸。
他身上的衣服阻止了他。
由于和戏服通感,阮北可以感受到戏服心中强烈的痛苦,这痛之剧烈,甚至与丹田夺舍之痛不相上下。说来好笑,阮北从小到大被陆晋护着,油皮都没有擦破过,曾经以为旁人说的痛苦都是因为受者心志不坚才会如此折磨人,如今这痛落到自己身上方知所谓肝肠寸断、五内俱焚的话不过是痛苦过去的戏言,跟本没有什么言语可以形容当下的痛苦。
不知戏服的痛苦是刺杀当夜的纠结还是现下回忆时的悔恨,不过无论是哪种,对回忆中的陈君实的伤害都是于事无补的。陈君实不可置信地问李珺睿:“你这是什么妖法!”
李珺睿道:“晓之以理罢了。”
正常人都听不懂他在打什么哑谜,何况怒气冲上头脑的陈君实。戏服从陈君实身上滑落,轻轻飘到李珺睿手上,李珺睿仔细摩挲着戏服中段的鳞片,没想到心血来潮听折戏,竟能遇到如此至宝,心情甚佳,挥挥手:“请出去吧。”
李珺睿看着陈君实失魂落魄的背影,笑得有些崇敬,有些怜悯:“这样卑微的人……勇敢却可笑。”虽然可笑,却的确是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