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娘将自己打理清爽,坐在客栈大堂听书浅酌,正见着阮北穿着夹袄就往外跑。
“去哪,穿这么点当心冻着。”
阮北扬了扬布包:“裘衣破了,找裁缝补补。”
虞娘扑扑身上的花生屑,一副熟稔的样子:“过来我看看。”
可能是挂到哪里着了力,裘衣前后片撕开了一拃长,内层鹿皮带着绒毛支楞在外头,毁了整件裘衣的精致和完整。大抵所有的完美无瑕破损时都掩盖不住狼狈和不堪。
虞娘仔细捻了捻皮子,笃定道:“小镇上的裁缝做不好。我给你缝。先吃饭。”
吃过饭阮北粘着虞娘看补裘衣。就着窗外半阴不晴的日光,虞娘用密齿梳将毛料断绒清理干净,小竹片沾了驴皮胶细细粘上两片毛料边缘,压实晾干后再用粗线按原来针脚粗细缝合加固,最后依原样覆好缎面,从外面看和原来没什么差别。
“你这裘衣是件宝贝,再有这个情况一定要找个明白人做。”虞娘将顶针放回针线盒,下意识往桌子下面送,突然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十多年前的绣坊,自己也不是绣绷子面前的绣娘小虞,不禁哂笑,大摇其头。
阮北把裘衣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大赞:“将军真是巧手,比外面的裁缝做得精细很多!”话出口阮北便觉得冒犯。虞娘什么地位,裁缝什么地位,将两者进行比较,虞娘生气了可怎么好。
虞娘不以为意:“可不得巧,我拿了八年的针,师父说再两年都能出师了。”
阮北脑子没转过来,驴唇不对马嘴地问:“金针吗?您之前学暗器的?”
虞娘直说:“绣花针抧。后来才练的武。”
阮北觉得这职业跨度也太大了,其中必有曲折离奇的故事,正作兴致勃勃状,欲开始盘问,虞娘先问她了:“十三年来陆晋精心照料你,离了他的势力,你一人在这世上寸步难行,为什么你要选择孤身出逃,不带一个心腹,宁可相信一个路人呢?”
虞娘这番话一见面就该问她。阮北一直在等她问。
阮氏产业都在陆晋手上握着,自己这个继承人实在是名存实亡,像个印鉴一样在旁人手上握着。众人名义上听命于梅花钤,但哪次拿主意定方案不是看陆晋的脸色?
仿佛被一席话语剥去了天真可爱的外衣,阮北的眼神慢慢戒备起来,不答反问:“那么您呢,只是区区路人吗?”两人素未谋面,虞娘贵为镇国将军,为什么愿意冒着得罪一个没有人不会忌惮的大人物的风险帮一个手上没有实权的小姑娘。是故人?是受人所托?于虞娘而言,自己有什么价值?
虞娘被她眼神打击到了:“一路相护不是纸糊的吧?你一个小丫头我图你什么?”这小丫头翻脸不认人。
阮北心想,不图我什么你一位将军费这么大劲,当真凉州山野四处行走着心善的正三品武将?鉴于对自己的身世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价值,阮北无从蛮缠,服软道:“我自是感激您救命之恩的。”而后半真半假解释道:“很多事我也不清楚,您既知家慈身世,也当知我没福分和父母见面。陆晋伴我多年,我一家之业,一己之躯本就有托付之意,但是近日玉灵觉醒,告知我父母骤亡或是陆晋生父从中作梗……”陆晋于阮北如兄如父,一朝剧变,叫阮北心绪激动,泫然欲泣。
虞娘看阮北大眼珠子边上滚着泪,同情她年幼失怙,但还是不耻下问:“玉灵是啥?”
玉灵就是玉成了精呗。阮北的玉灵非同凡响,乃是有史以来成精最快的一只。这玉灵原是方靖宇所有,配在定魂佩上日日戴在方靖宇身上,不过十三年就成了精怪,当时震动修灵一行,时不时有世家名宿上门咨询精怪速成之法,方靖宇孕期嫌烦,让成精的小玉灵白白呆在堂上陪好客人,自己不知道去哪里躲懒。导致没见过多少世面的白白到现在还以为会面礼仪就是见面上下其手,各种测试法器往身上招呼。
元和七年,阮方两大家族痛失首脑,牵连甚广,损失惨重,一蹶不振,小小玉灵没见过几次人间繁华便因这场浩劫重伤沉睡。陆晋多年前寻得阮北亡母遗物,留给她做念想,玉灵受阮北灵气滋养,近几个月才渐渐觉醒,一醒来便看见自己的世界换了天地,主人的孩子居然和往日刀剑相向的仇人之子行止亲密?此贼子当真以为方家无人,竟然欺瞒幼子无知,当即将自己从前所见悉数告知阮北。
“所以你信了玉灵的话就连夜跑了?”这也太轻率了,虞娘觉得故事挺落俗套的,虽然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真实生活都是落于俗套的,但她对阮诚和方靖宇的女儿期望值很高。拍拍手上的瓜子皮打算回房,师父居然为了这么个没脑子的小丫头让我在凉州呆了六年,真不是亲的啊!
阮北没精神理会虞娘语气里的失落,喝口早凉了的白水顺顺心绪,摇头:“陆晋于我与他人不同,岂会因旁人只言片语就生疑心。我阮氏梅记商行得以重振旗鼓多得陆晋臂助,阮氏老人因陆晋周旋得以逃脱大难,陆晋多年照拂凡有所请无有不应,他对我很好。”
“所以我当面问了他白白所言是否属实。”
虞娘见她停下来了,抓心挠肺地难受:“他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