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阳炎帮受陈氏扶持,但实际上陈合跟黑帮的人都不熟,顶多算是点头之交,正因此,会谈地点既没有选择陈氏公馆,也不在阳炎帮的公司——是的,这些大黑帮都有个公司的外皮,而且往往业务还很红火——最终选择的会谈地点是中立的第三方,张钊阳的黄金时代KTV。
阿离或许能想到张钊阳的KTV要求预约是为了干些见不得光的事,但他应该预料不到,仅仅是自己气鼓鼓地跑过来的第二天,他的哥哥也被请进了同一间包房里。
荣赤五十多岁,五短身材,西服领带盖不住圆滚滚的肚子,脑袋剃个秃瓢,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脸褶子上挤出来一副贼兮兮的笑容,一看就不是正面人物,但凡说这个矮冬瓜是混黑道的,应该没有人不信。
这位阳炎帮的大佬以前在江湖上有个诨号,叫“胜金荣”,据说是他年轻时被人评价为“贪财胜过黄金荣”,由此得名。当然这个名字现在没人敢叫了,说起阳炎帮的老大,大家还得尊称一个“荣先生”。
荣先生笑容可掬地请陈合落座,并不急着切入正题,先是问候了一番陈世明,说了两句“身体健康”之类的客套话,又以长辈的身份问了陈合的近况,何时结婚,说婚礼定去捧场,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着女侍来表演茶道,话题也就渐渐转移到这家KTV上,感慨着:“张公子这个地方选的真是不错,清静,以后我们谈生意就不愁被打扰了。”
张钊阳坐在两人侧边,聊天中偶尔插几句,多半时间只是在听,或者嘿嘿笑着,谦虚两句“过奖”。他是中间人,标榜着自己的中立,所以不便过多介入话题,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也可以依靠张家的信誉,临时充当个公证人。
“地方选得好,这人也不错,茶道,多高雅!”喝着刚刚递上来的茶,荣赤很自然地顺手在那名穿着旗袍的女侍胸口摸了一把,这个动作毫无违和感,那女孩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以至于陈合一度以为是自己的独眼视力下降产生了幻觉。
“荣先生是这里的常客呀!”陈合稍稍愣了一下,然后带着点讽刺意味地说着。
荣赤听后哈哈大笑,说:“这地方服务是真到位,别处找不着!”
“看来张兄这是有心了。”陈合有些嘲弄地望向了张钊阳,听后者又嘿嘿笑了几声,说:“大少爷,我们给你备了份薄礼,不成敬意。”然后朝门口的服务生打着手势,再一转头,就见几个姑娘低着头静悄悄进来,在三人面前站成一排。
“说了多少遍,把头抬起来!”
张钊阳这话声音不大,但气势十足,尤其是看到这些穿着暴露的女孩一个个像受惊的小鸟似的,颤抖着抬起头,想必这光头心中的威严和满足早就能溢出来了。
“大少爷,这些姑娘都是能歌善舞,给你助助兴……”
陈合一挥手打断了张钊阳的话,脸色都有些黑了:“张钊阳,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快结婚了,整这个,你什么意思?”
张钊阳脸上谄媚的笑容凝固了,一时间有些尴尬,眼珠子左右转了两圈,又瞅瞅陈合的眼神,一拍大腿,大叫一声:“哎呀!怪我,怪我!我没想到,思虑不周!”马上挥手,把这一群人全撵了出去。
荣赤慢悠悠喝着茶,搂着已经坐到他身边的茶道女孩上下其手,阴阳怪气地对张钊阳说:“人大少爷修养高着呢,看不上你这些胭脂俗粉,人家那么漂亮的秘书你上哪找去?”
陈合眯着眼睛听着荣赤的挑衅,真想一脚踹他脸上。他知道荣赤是在嘲笑自己假清高,可他偏偏还没法反驳:明明是要结婚的人了,还和秘书同居,可不就是假清高么!
“荣先生是不是对我的来意有什么误解呀?”陈合奋力压下一肚子怒气,尽量使自己的语调波澜不惊,“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有事想求你们?”
“哼,我哪敢呀?在卡那兹,干什么事不得仰仗着陈氏?”
“你知道就好。”陈合朝身后的两名保镖打着手势,说着:“那咱们就可以谈正事了。”
荣赤在茶道女孩的腰上掐了一把,说了句:“出去吧。”等陈合的保镖从外面关上门,屋子里只剩三个人后,才长叹一声,说:“大少爷,我知道你是为黑田组的事来的,情况张公子已经简单跟我说了。”
陈合点点头,努力挤出来一个微笑,说:“既然情况荣先生已经了解,那我也不绕弯子了。年初阳炎帮和黑田组开战,你们损失惨重,连学院街附近的地盘都丢光了,还要靠我们陈氏居中调停,这次配合我们行动,反击黑田组,你阳炎帮也算是一雪前耻了。”
“嗯,大少爷说得不错。”荣赤点头,却并没有多少认同的样子,“那既然年初的战争陈氏要保持中立,这次为什么又要求我们配合呢?”
“荣先生这是哪里话,当时我们不坚持中立,难道还能拉偏架不成?还是说荣先生觉得我们的调停不公平?须知,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你在谈判桌上也拿不到啊!”
这下子怼的荣赤无话可说,只好哼哧哼哧点着头,问道:“那这次的事,不知大少爷有何高见?”
“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由阳炎帮和黑田组开战,调开黑田组的主力,然后我们的人攻击黑田组总部,进行斩首。事成之后,所有缴获归你阳炎帮,我们还会重新为两边划分势力范围,到时候,你也不会再被黑田幸之助压着一头了。”
“看来大少爷是准备充分呀!”这荣赤看起来并不心动,反而有些嘲弄的意思:“只因为黑田组联络一次张家,就让明公动了杀心?”
“在古代,边疆武将私自联络朝臣,可是谋反的重罪。”陈合说着,转向张钊阳,笑道:“当然我们不可能对张市长怎样,我们都清楚,这件事与市长无关,你们张家也是被蒙在鼓里。但是……”
“是,我知道,我们这些江湖人,在你们眼里不比个蚂蚱大。”但是荣赤显然并不觉得自己真的那么卑微,他甚至挑起了陈合的问题:“不过,大少爷,你知道你这计划有个什么毛病吗?”
陈合有些尴尬地笑道:“你不会想把黑田组吞掉吧?那你可得撑死。”
荣赤摇头,说:“老夫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自己有多大胃口心里还是有数的。大少爷,你这个计划的问题就在于,我凭什么相信陈氏会出兵呢?一旦陈氏没有出手,我可就损失惨重了!”
陈合紧紧盯着他,一言不发。
“这件事情的起因是张公子被黑田组欺骗,他当然要不遗余力地帮你们,不然他这个中间人就干不下去。可是大少爷,我阳炎帮有什么道理为你卖命呢?仅仅是口头上保证重新划分地盘?说到底,陈大少爷,你今天来,到底是代表陈氏,还是你个人呢?”
真难怪阳炎帮一直被黑田组压着打,机会都送到眼前了,也不知道拼一把,听了荣赤这番话,陈合都有些奇怪父亲是为什么要扶持阳炎帮的,“我当然是代表陈氏,我的计划就是陈氏的计划,难道我这个长子还调动不了陈氏的人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如果明公点头,同意动手,我们自然愿意出力,即使没有报酬我们都会干。但万一明公对此事无动于衷,甚至事后怪罪下来,那……受损的可就是我们了。”
“这点小事,难不成还要父亲亲自出马吗?”
“当然,这种小事,只要明公一个电话,我们必将肝脑涂地呀!”
陈合的眼皮跳了几下,让他不由自主地又眯起了眼睛。他的确是有些心虚,因为他拿捏不准父亲的态度,这也是他选在张钊阳这里会见荣赤的原因,正当他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时,却听一直沉默的张钊阳开口了:
“荣先生,您看您这话说的,明公日理万机,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整座城市,也不可能事事躬亲。您也说,黑田组在陈氏眼中,不比个蚂蚱大多少,交给大少爷处理正合适。荣先生,您是长辈,看什么事情都是云淡风轻,但我们做晚辈的,也得一步一步历练不是?”
“年轻人历练历练当然是好事,可也得有老人看管着,踩踩刹车呀。”
“荣先生说的是,只不过,您觉得在帮派之事上,够资格能踩刹车的又是谁呢?”
荣赤被问愣了,一时陷入了沉默。
“若不是信任阳炎帮,大少爷又怎么会来找您呢?荣先生,能得到陈氏的信任可不容易呀!”
陈合听着张钊阳的话,只觉得一阵心惊。信任?自己何时信任过阳炎帮,又怎么会信任荣赤这贪得要死的老色鬼?可是话已经由张钊阳说出口了,他必须找出点信任的实证来。陈合一时间急得满后背都是虚汗,此时自己找不出来,张钊阳恐怕就会替他找。好你个张钊阳,在这儿等着我呢!
等一下,张钊阳现在说这番话,是为了什么呢?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总不能真是因为自己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就吓得要表忠心了吧?还是说他其实是能得到实利的?
想到这里,陈合脑海中像是劈过一道闪电一样,恍然大悟。
“张兄说的极是,荣先生,我的计划刚才还没有说完,所以你才会产生疑惑。”陈合微微朝张钊阳这边转了转,盯住了这光头的眼睛,慢慢说着:“以阳炎帮现在的实力,跟黑田组开战,肯定是要吃亏的,我们陈氏不会强人所难,对于忠实的盟友,我们一向是不遗余力地扶持。”
看到张钊阳颇为满意地点着头,陈合感觉一阵恶心。精明成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被黑田组那几句低级的谎言给骗到?这光头分明是心照不宣,这样的事他早干过不知多少遍了!陈合神色不变,仍旧微笑着,对荣赤说:“张兄那里新进了一批武器,是去年军团换装时淘汰的,连黑市上都没有,我们陈氏已经全包下了。”
荣赤皱着眉盯着陈合,舔舔嘴唇,又咽了口唾沫,说:“大少爷的意思是……”
“我原本是想,阳炎帮有了这批武器,自然就能跟黑田组抗衡了,不过看来荣先生不太信任我们……”
“哪里哪里!”荣赤连忙打断陈合的话,一着急连挥了两下手,“大少爷真是说笑了,我们怎么会不信任陈氏呢?我们的顾虑也是现实所迫呀,大少爷能如此为我阳炎帮着想,实在是仁义所致,当之无愧的……英雄出少年呀!”
“这么说,不需要接我父亲的电话了?”
“大少爷这是什么话,这不是打我的脸吗?明公日理万机,我们这些小蚂蚱,用不着惊动他大驾。”
陈合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他实在没心情指责荣赤这变脸快过翻书,只是有些疲倦地问:“你们的人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只要武器一到位,随时都能开片!”
陈合点了点头,凑上前去跟荣赤握手,说:“那咱们就算是谈妥了,武器的事,张兄会跟你谈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阳炎帮必不负大少爷所托,不负明公所望,定能把那帮和人赶尽杀绝,扬我汉人之威呀!”
“你有那么恨和人吗?”
“我们是不共戴天!”
陈合没有搭理还想继续表忠心的荣赤,直接站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说:“事情既然已经谈好了,那我就先撤了。”
“大少爷不留下来放松放松?张公子这里还有更好的货色呢!”
“算了,要准备的事情还多着呢,没那工夫。”走到门边,原本陈合多一句话都不想再说,可是琢磨琢磨,还是忍不住开口:“张兄,给你个建议,别再让人表演茶道了,糟践好东西。”
手扶在门上了,又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对荣赤说:“刚才那姑娘表演的,其实就是和氏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