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新婚夫妇一天不说上几句话。一个埋头田地之中,饿怕了;一个埋头书本之中,胡乱猜心事。
分床而睡,一桌而食,举案齐眉,这真是一对彬彬君子。
“兮珠啊,递个毛巾。”
“自己拿。”
“兮珠,盛碗饭。”
“自己盛。”
“兮珠,把菜洗洗。”
“自己洗。”
新娘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新郎官董仕明想做个大男人路还很漫长。
有了,走文艺青年风。
又一日,天近中午,阳光正暖,微风正好。偌大院子里,董仕明拿起了宋兮珠的书--《言书》,咳嗽数声,引起宋兮珠注意,然后读出了董仕明喜欢的那篇《山鬼》:
山鬼
人一生如风晃荡身影,山鬼吹灭了灯;
红彤彤,影子新嫁娘山之东;
山鬼兮柴门半掩寂寞风;
山鬼兮碧庭摇落胡笳声;
他步履蹒跚,赶考书生,不言不语相思已浓;
青灯古佛她念真经,木鱼晓动他随孤僧:
山鬼兮素颜霜雪千年寒,山鬼兮琴声幽怨飘白幡;
书生少年,少年书生一去不复返兮问明天。
是一生痛,一生梦,幽篁弹唱叶飘零;
陡峭山峰枫叶红,她一身经霜雪孤独一颗松;
谁的影子飘动?山鬼也问天庭:何所苦?何所喜?而不动如山涅槃经。
勘不破生老病死,放不下人间富贵,草木春夏秋冬又枯荣;
也说山鬼谁做梦,轻轻,复问卿卿,一生不倾情。
样子好美,声音好动情,感情好真挚,新娘子宋兮珠竟然痴了。两个身体慢慢靠近,要融化了。唇齿已相依,彼此已动情。好事将成,恶客上门。
“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在门外等。”威廉急忙忙跑来,又一溜烟跑出去。
而新媳妇恶狠狠拿眼睛瞪了瞪董仕明不应该鼓起的地方,羞得跑进了窑洞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董仕明那个恨啊,恨不得拿刀刮了威廉。“哄媳妇容易吗?我容易吗!装个文艺小青年,这一次不成,还有下次吗?”董仕明恨死威廉了。
“前天夜里,桥亭镇出事了,一夜之间,三千口人几乎死伤殆尽。说是蛇魔作祟,去年10月从西泠山趁着洪水跑出来的,听说躲在西泠江水面下游了五、六百里远,在乌兰府莫斯县被商船上护卫武士发现。然后四方围剿,足足有几千条。”威廉看了看桌子上的茶水,舔舔嘴唇,看董仕明毫无反应,只好口干舌燥继续说。
“其中有一窝花冈斑纹蟒潜水游到咱们这里桥亭镇才浮出水面,真是大大一场祸事。现在,正往东而来,几百条大蟒蛇祸害了一路,村庄残破,血流成河。离我们军垦点不到两百里地了。各个军垦点正在集结,等待出击命令!”威廉带来的消息吓住了董仕明,元月了,天寒地冻,蛇不需要冬眠吗?他想起了大铁钩子勾上来的那条蟒蛇,这世道太反常了。
宋兮珠在窑洞内也听到了,神色一紧。
黄昏至,油灯点。夜已深,人无眠。
炕火烧得火热。董仕明不怎么怕冷,但娇滴滴的新媳妇怕冷。连柴火也要精打细算,还好现在是武士,力气增大好多,要不然新媳妇真可能被冻着。
董仕明拿出来珍藏的那几片晶莹的鳞片,送给媳妇。不说险恶太多,只说运气太好在河边捡的。
“应该是魔物身上的。”宋兮珠作了判断。转头,不稀罕,不言语。
董仕明坐在正窑宋兮珠炕边,磨磨蹭蹭不愿离去。宋兮珠拿着书看看写写,好不认真。好像董仕明是空气,不存在。
“这边炕暖和,那边冷。兮珠,你看我能不能占个被角睡睡。”董仕明的声音听起来,很诚恳。
“不行。”宋兮珠拒绝一如既往干脆,上当受骗过,所以不相信。
“我这过两天就要出征了,你看?”董仕明锲而不舍,眼睛好期待。
“没什么看的,我爸说没你的事。”宋兮珠已经探听过消息。
“我、我……”董仕明垂头丧气回到他的东窑洞。
两辈子了还是处男,情有可原。在自个活生生老婆面前,都办不成事,何况是需要一哄再哄的女朋友,活该董仕明一辈子打光棍、做和尚。
地球新闻曾经报道了这样一个消息。一个男的闹离婚,说媳妇不让碰,要求退彩礼。丈母娘直接拒绝:“那方面行的男人咋干不过媳妇。是你不行,不退彩礼。”那男人好狼狈,说的就是董仕明。
八百多个青壮男丁集结在学堂门口那杆联邦大旗之下,烈日昭昭,鲜红似血。雄鹰展翅,视死如归。
“同胞们,联邦的军垦男丁们,蛇魔就在一百五十里外肆虐,驻守山坞城112师335旅正在拼死奋战。现在颁布泷水县县院、县警备团第六号战时东员令:着泷水县全县动员。着桥亭镇、胡铭镇、罗伊镇、南山镇、朱晃镇全镇动员,转入二级战时体制,择精兵强将,奔赴前线,保卫桑梓,奋勇杀魔,死战不退。”瞎了一只眼睛的胡铭镇镇院官员在联邦国旗下慷慨陈词。
“奔赴前线,保卫桑梓;奋勇杀敌,死战不退。”“奔赴前线,保卫桑梓;奋勇杀敌,死战不退。”“诺曼联邦万岁!”军垦男丁们大声嘶喊,董仕明也在其中,站在第一排第三个,他被授命胡铭镇警备营第六连第三排军垦上士排长,领100名军垦男丁。
学堂教室,暂做议事厅,十个排长就坐,静悄悄。连部主官在隔壁房间唾沫飞溅商量出征事宜。军垦序列团以下实行十十制,战力不强,武器不精,往往是做做后勤,打打酱油。
“第一排、第四排、第五排、第六排、第八排出征,诺顿少尉领队,第二排、第三排留守6235军垦点居中支援,其他就地驻守。”尤列诺夫连长宣读了连部决议。
董仕明蹭的站了起来,“军垦上士排长董仕明请命出战。”一群人不可思议的目光刺向他,正是新婚燕尔,报国热情能高涨到这个份上吗?
而实际上董仕明就是因为男儿热血沸腾,军人保家卫国气息在刚才燃烧起来了。站立起来这一刻,他后悔过,但更有坚定不移信念支撑起他。
他也想过,上战场“打酱油”总比在家里对着老婆能看不能用干熬强吧,那滋味又酸又爽,谁经历了谁知道。
尤列诺夫和宋家几个长辈脸色很难看。“做了多少让步才把这小子留下,蛇魔是好杀的吗?光泷水县死了至少两千人了,蛇魔还在活蹦乱跳。洪水肆孽,西泠督军府到处闹灾,这一次征发的这么急,没准要真的玩命干,可是真的会死人的。”大义凛然那是说给别人听的,可不是让自己做的。宋老大的闺女说不定要改嫁了。
“董上士为国为民,乃我辈楷模。”“董上士年轻有为,不甘落后,我等当主动让贤。”“武士学徒,整个屯垦点就这一个,应该当仁不让上战场。”……好不热闹,董仕明被架在了火上烤,逼着他不出征也要出征。
坐在议事厅的明白人很多,死道友不死贫道。所以,一片叫好声,当然要通过。又是一番隔壁房间唇枪舌战,董仕明赫然在出征行列。
穿戴起来联邦军军垦男丁制服,雄鹰袖章展翅欲飞。
宋兮珠连给抱一下的机会都不给。董仕明也听到了威廉传来的闲话,说是宋兮珠在胡铭镇上有个相好叫胡天,相好到什么程度不知。
“不会已经……”董仕明在心里恶意猜想,这帽子太绿,董仕明不想戴。
拥挤的军垦点6235至少涌进来了2000人,董仕明惊诧莫名,不敢光看名字啊。军垦点6235,下辖竟有二十多个自然村,五十多个居民点,星罗棋布分布在周围二十里方圆,人口超过3000。董仕明住那个地方,也算一个居民点,虽然只住了他和他媳妇宋兮珠,他一走,娇滴滴新媳妇当然回娘家住了。
他们是军垦男丁,不需要缴纳重赋重税,但行军打仗、保卫桑梓、保卫边疆,是他们应尽义务。自带干粮,自带武器,一群热血男人雄赳赳气昂昂整队等待出发。
“老尤列说了没你们的事。这杀千刀的,咋就抽住你们排出征了。儿啊,哪里危险一定不要往哪里去。咱要活着回来。”这是母亲在劝儿子,一群连部主官听得清清楚楚,全当耳旁风,尤列诺夫撇撇嘴,不说话。
“那口子,你那排长是个傻缺,千万别跟着犯浑。别硬冲,大不了弄个贻误战机,咱去挖几年矿,放心,我在家守着等你。”这是媳妇在劝丈夫。
……
董仕明那么尖的耳朵怎么可能听不到。后悔晚矣。一将无能,害死千军啊。
董仕明盼着媳妇能安慰安慰他,贞洁什么的地球过来人不在意。
宋兮珠眼睛一眨不眨望着眼前的丈夫,千言万语最后只崩出来一句:“惟君珍重,妾待凯旋。”
“这算什么?”董仕明难受死了。一想到帽子的事,顿时火了。
“我说宋媳妇,什么凯旋不凯旋的。我死了你也不用守寡,反正我在东窑睡,你在正窑睡,还清白如玉,我一死,正好,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就嫁到胡铭镇去。”声音好大,酸气好重。宋老大看看女婿,再看看委屈的女儿,摇摇头。宋老大知道,宋兮珠本不愿嫁给董仕明,和镇上一个男人相好,百般求他,他没有答应,这事弄得。
一群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白了。守着个如花似玉媳妇,却天天晚上守活寡,这谁受得了。得,该我们倒霉。
而宋兮珠咬紧嘴唇,要咬出血,不发一言。
壮烈送行,期待凯旋。踏着整齐的步伐,500余人踏上西去的路。风冷得彻骨,而众人头顶热气腾腾而起直至天阙。
大大的被褥被背在背上,行走在冬日的青北高原。新的一年,又长了一岁的董仕明,建功立业的心很重。
锅碗瓢盆还有粮食被放在牛车上,吱扭吱扭的响声响了一路。
百草枯黄,几多悲凉的世界,越来越荒凉。很多人在卡其布军垦男丁制服之外又套上了各种各样的皮子。羊皮、牛皮、马皮、野猪皮……好多,只要能增加温度就好。
零下十几度的天灰蒙蒙,一群男人行走在冰渣子好多的世界。
有野狼出没,绿油油的眼睛看着众人,好贪婪。
而人们的眼睛更绿,几个武士学徒跃身而出,纷纷跑上去,一根钢矛,扎的好准。又被董仕明抢先了。几个武士学徒的眼睛好幽怨。
“几位哥哥承让,晚上炖狼肉,一定要来啊。”董仕明邀请到。
黄昏,宿营。董仕明所在的排,格列夫麻利分割狼皮和狼肉,一块块肉连骨头被丢尽大铁锅。四条狼腿被送出去,送给那几个武士学徒,武士学徒点头一笑,点头赞许。狼头被送给6235军垦点带队的军垦少尉诺顿。“小子,很会办事,我看好你。”皆大欢喜,人人有份,而大头炖在董仕明的锅里。
满心心疼不能言。能卖60余元联邦币的野狼,董仕明好心疼。他在想方设法宽慰自己:“头脑一热,把伙计们带上了战场,该请客吃饭赔罪。武士学徒武力强大,战场上援手相助那么一两次,说不定命就保住了。诺顿少尉少给我派危险活,那不比什么都强。”
狼肉和骨头炖在大锅里,几多野菜,味道好香。周围的连队好羡慕,而董仕明率领的胡铭镇警备营第六连第三排百十个人好期待一碗热腾腾的汤。狼肉煮好了,人们排好队,盛饭,喝肉汤,吃狼肉,肉下肚里,众人对董仕明的抱怨少多了。
到地方了,荒草更茂盛,冰厚厚一层盖住了大片大片的芦苇荡。
大大的芦苇荡,花冈斑纹蟒就藏在里面。胡铭镇警备营聚军垦男丁2000余名,驻守芦苇荡东面,切断蛇魔东去道路。果然要玩真的,迎头阻击,死伤岂能不大。
335旅2团副团长切斯洛斯基主持芦苇荡东面防务。主力作战部队只来了一个团,1000余人,335旅其他部分暂时抽不开身,说是随后赶来。董仕明真的后悔了,打酱油挣军功,变成了杀敌送命。1000余名正规军,10000余名杂牌军,连一名一级武士都没有,就十几个武士学徒,够干什么!敌人那可是两个一级法师兼一级武士,几百个武士学徒啊!死战下来,恐怕是同归于尽的结果。逃兵,没有人敢做,联邦在战时行的是株连法。
董仕明来的第一天就发现了,四团不同颜色的东西在他脑袋里显示。两团赤红色,一团黑色,一团黄色,位置就在芦苇荡里。“不会是四只魔兽吗?也许有两颗魔核!”董仕明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