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娜对于他父亲奇万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其实,十七八岁的孩子对于家长的感情都是很复杂的,只不过是奇娜表现得更敏感一些,原因更复杂一些。
克洛伊倒是理解奇娜,毕竟他自己是和奇娜一起长起来的。有一说一,奇万绝大多数时间,并不是一个好父亲,有的时候甚至给人的感觉是,他都不是一个父亲,反倒像是个想要早早摆脱奇娜的狱卒:用愤怒的眼神死盯着日历,盼着女儿出嫁,盼着脱离苦海。
克洛伊是一次也没去过奇万给奇娜召开的所谓的舞会,毕竟他也是才知道奇娜的成人礼早就举办了,不过通过奇娜曾说过的只言片语,克洛伊也知道了一些奇万恐吓奇娜的手法。其中让克洛伊记忆最深刻的一件,就是奇万为了恐吓奇娜,硬生生的将他身旁的一名侍卫的前臂掰断了。克洛伊一直在怀疑这个故事的可信度,不过他发现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奇娜就再也不吃排骨,甚至看见骨头就浑身发抖,他也只好半相信,半怀疑的承认了事实。
“我不就是把那人打了一顿吗?他为什么又要骂我!”奇娜这句话对克洛伊说了无数遍。
这样的对待对于这个缺少母爱的女孩自然是难以忍受的,而奇万将大部分时间都放在维持自己的王位,却只留出微不足道的时间来“沟通”父女关系,无疑更是往猛火上浇热油。不幸的,也是万幸的是,恰巧有个比他大两岁的、父母双亡的、富有同理心的、门当户对的男孩,有意无意的陪伴她度过了那段时光,才不至于奇娜走向了一条难以想象的道路。
万一没有克洛伊,谁知道奇娜会怎么呢?在被逼迫成婚的新婚之夜,给新郎来个头脑风暴,用奇万切碎那些杀死克洛伊父亲的刺客的手法,开开心心的在婚房做些肉馅,送入后厨,给那些参加婚宴的人每人送去一个可爱的小礼盒,打开一看,一颗可可爱爱的小肉丸,旁边还有一个手写的小贺卡“如胶似漆”?
这就是奇娜曾想过的真实想法之一,不过幸好没有实现,也万幸没有实现。
当然了,快乐的时光总是伴随着克洛伊的出现而油然而生,也随着克洛伊的忙碌而烟消云散,闲暇起来的奇娜也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因此也看了很多书,该看的,不该看的;也知道很多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想了很多想法,该想的,不该想的……
万幸啊,万幸啊,克洛伊又回来了,他又回来了,回来陪奇娜了……
不过此时此刻的奇娜没有多想什么事情,她和克洛伊正在处理一件大事。
在一个狭长的街角,二人跳上了车队的最后一辆马车,这是所有马车里最破旧的,破旧到它被远远的落在了后面,它发出的声音大到可以掩盖他们跳上去的声音。透过后面门中极大的缝隙,只见一个老人和一个小男孩,面对面,坐在当中。
“你来老的还是小的?”克洛伊问奇娜,此时的奇娜已经不在哭泣。
“老的吧。”奇娜回答。
“别了,那老人得有六七十岁了,你下手没轻没重,我怕你一下把他打死。”
“我怎么就……”还没等奇娜说话,克洛伊便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听话。”克洛伊盯着奇娜的眼睛说。
奇娜那双泪汪汪的双眼眨了眨,表示同意。
行动比想象的要简单,克洛伊还想他们肯定要搏斗一番后才会被制服,不过在奇娜和他一人一拳之下,老人和小孩一下子就被打晕了。在反复确定,奇娜没有一下子打死小孩后,克洛伊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不过很快,克洛伊就为自己匆忙决策而感到后悔——当车队停下,人员陆续下车,这辆马车必将成为自己的棺椁。
想到此处,冷汗在克洛伊脸上流淌,莫名的焦虑感让他也不住的颤抖,或许自己就不该那么冲动,昨晚看到奇娜时,就不应该迎上去,就不该犯这种错误,但他就是情不自禁。
车停了下来。
突然,奇娜从后面轻轻的搂住克洛伊,将脸颊贴在他的脖颈末端,轻轻的呼着气,尽可能的让身体贴近克洛伊,这让克洛伊都能感受到奇娜那微弱的心跳,一收一缩,逐渐加快。
“遇到你是我的幸运。”
奇娜用甜美的语调低声说着。
“可你就是我的幸运。”
克洛伊也温情的回答着。
他们就这样,慢慢的等待“死亡”的到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奇迹,还是什么巧合,今天的幸运女神的确站在了他们身边。
很久,什么都没发生。在刚开始还有些许攀谈的话从外面传来,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一切都归于平静。什么都没发生。
又过了好久,腻在一起的二人才恋恋不舍的回到现实生活中,推开车门,向外张望,的确没有了那些守卫,只剩下了几个巡夜的兵丁,懒散的巡视。奇万也不见了,只剩下了一辆辆的马车,排列在空地上。环顾四周,这马车确实是所有马车中最破烂的那辆,甚至比不上平民使用多年的马车。
从没有人关注的马车上回到房间就有容易多了,他们瞧准时机,在马车中来回穿梭,又靠着宝剑和金币,将那些不知所行的侍从一一喝退,终于,他们回到了奇娜的卧室。
“我想死我的软垫床了……”奇娜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既然已经到了奇娜的卧室门前,克洛伊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不过都到了这个地步,想要全身而退自然是不可能的了,半推半就,克洛伊也就进了卧室。
屋子里很暗,但一个娇小身影却清清楚楚的映入眼帘,扑向了奇娜。
“公主……”灰烬一下子就抱住了奇娜,搂住了她的腰便委屈的哭了起来。
这着实吓了二人一跳,以为奇万来这里查岗,给这小丫头来了个“骨肉相连”,不过奇娜来来回回的安抚和检查,也没看见什么明显的外伤引起。
“问问吧,老哭也不是事。”克洛伊提醒道。
十岁的女孩并不好哄,尤其是在她哭闹的时候,在奇娜好长时间的安抚后,灰烬才含糊不清的说出原因。
“……公主不在……晚上……害怕……”
克洛伊立在一旁憋笑,被奇娜狠狠的瞪了一眼。
“吃东西了吗?”奇娜蹲在灰烬面前,用手擦试着小女孩脸上的泪水,不过灰烬回答的还是含糊不清的话语。
“我还是去拿点东西吧,看来这个孩子应该是饿了。”
说着,克洛伊便躲开奇娜眼神,悻悻的离开卧室。寻着香气,他又推开了厨房的门。
“啊,您来了,有什么事情随便吩咐,别看我们人少,不过……”矮胖厨师但丁就站在门前,指挥着几个还留在厨房的人,他明显对于克洛伊的突击检查感到意外。
“闭嘴,没时间听你磨叨。”说着,把兜里剩的所有金币都塞进但丁的手里,“这是我们最后考虑的价格,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给你破例了。”
克洛伊贴近但丁,低声的说,“如果你有什么意见,可以和我说,不过我警告你,你每一个过分的要求都是从你那退休金中奢求来的。”
但丁拿着钱,轻轻的掂量着,并咧开嘴,漏出了一口班黄的牙齿。
“是,先生,是,先生。”
克洛伊每样都拿了些,尤其是甜点,他特意的多拿了几份。
帮着克洛伊拿东西的学徒在离奇娜卧室几个拐角处便被克洛伊哄走了,大大小小的餐盘放在餐车上来回的摇晃,一直晃到了门前。推开房门,奇娜已经点起了蜡烛,正搂着灰烬,躺在屋子里的一张沙发床上。
“嘘!”奇娜示意克洛伊灰烬已经睡着了。
“她吃东西了吗?”克洛伊放下餐车,轻声细步的来到床前。
“我有些零食,刚给了她些,她一直不敢吃,虽然我告诉她是可以吃的。说实话,我回来的原因之一也是怕她害怕。”
“她作为女仆,是不是太小了点?”
“小是小了点,可也比老了强啊,原先的那个老女佣可四十八岁了,总是病恹恹的,伺候她可要比伺候这丫头难太多了。”
“那原先的那个呢?”
“太老了,连我爸都看不下去了,就每年给了点钱,让她养老去了。这个小丫头就是她的外孙女。我当时就是说要个年轻点的,只不过没想到就推荐了个这么小的。”
“那她会一直在这里干上四十年吗?然后每年领上一两枚金币。”克洛伊微微一笑。
“每年六伊——或许成年后我需要把她嫁个好人家,或许现在就应该开始找了。”
“那是以后的事,你不用着急。”
奇娜没说话,只是在灰烬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又给她盖好被子。
“不,我很着急。”
说着,奇娜便开始脱掉斗篷外套,用眼睛温润的看着克洛伊。
“亲爱的,那孩子可能还没睡熟呢。”克洛伊对着逐渐靠近自己的奇娜说。
“别管这个孩子了,想想我们的孩子吧。”
奇娜吻了上去。
明天可能会有很多事,克洛伊想。
明天一定会出很多事,这是事实。
不过先把其他事情放一放吧,无论是亲密的恋人、坚守的骑士、还是未经世事的孩子,在这暴风雨中片刻的宁静中,就让他们安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