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千罗?”千罗的母亲丰楷冲着千罗厉声呵斥道。
就在刚刚,端起水杯的丰楷一眼瞥见了杯子里漂浮的一片薄冰,而她就如同看到了杯子里漂浮着一只快要溺死了的蚰蜒一样,脸上表现出来了反感与作呕的复杂表情。
“我在问你,这是什么?”又是一声呵斥,将千罗脸上不知所措的表情转变为了害怕恐惧。
“这是,一杯水。”千罗怯生生的回答。
“我没问你那个!”说着,丰楷就抄起杯子,一下子把水都泼在了千罗的脸上。
当水泼在千罗脸上的一瞬间时,千罗切实的感受到了水的温度,那不是和壶中一样的温水,而是冰水,即将结成冰块的冰水。而那些原本漂在水面上的薄冰也直接的接触到了千罗的皮肤,然后顺着脸颊,滑落而下,最后摔在地上,裂成粉碎。
“那块冰真冷,刻骨铭心的冷。”
千罗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但很快,那种熟悉的委屈感油然而生,借着脸上的水,她一度想要哭出来,但她还是克制住了,因为她知道,她的母亲会和以往一样,漠不关心甚至是反感她那痛苦的泪水。
“这是什么,千罗,我问你这是什么?”丰楷声嘶力竭的说。
“冰块。”千罗的嗓子就像是充了血一样,勉勉强强的发出声音。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丰楷瞪着千罗眼睛,大口喘着粗气。
千罗摇了摇头,恐惧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知不知道。
“因为整座暮林都都没有那个正经人会在喝的水里放冰块,这种事情你早就该知道了,但今天你却还用这种东西来让我羞臊!”这声比刚刚低了许多,但千罗的恐惧度并没有衰减半点。
“可我看……”千罗微微开口,但马上她就后悔了。
“别给我说什么可是,酒中必须放冰可不代表水里可以放冰,这些简明的道理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你这没脑子的蠢货!”
“但您没……”千罗又不自觉的张了嘴。
“难道我什么东西都要教你吗?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同样的,我更没有因为这种小事而惹你姥姥生过气,你个没良心的废物!”
“我真不……”
“不知道?你可真行啊,天天教育你,让你听话,让你和你哥哥一样讨人喜欢,结果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我含辛茹苦的把你养大,到现在你的翅膀长硬了是吧,你还敢顶嘴了是吧?现在我不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把冰块偷偷的藏起来的,也更不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把那该死的冰块放进我这喝水杯子里的,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这逆常伦的顽童、不听劝的劣种什么时候才能去死!”
身为平均寿命极短的种族,精灵本身必定有反制自己灭绝的办法,而这唯一切实可行的办法也就只是精灵种内多生子嗣,毕竟人与精灵的后代——半精灵的寿命是不如精灵长久的。
不过寿命的长短为一个种群带来的影响可不是什么小事,成年年纪,近乎决定了种群是否能够壮大。而精灵这一奇怪种族的众多奇怪特点之一,就是他们的成年年纪——十二岁。
这近乎占有了精灵一半生命的童年带来的可不总是什么快乐的事,在未满七周岁前,父母的教育是构建精灵思维方式的主体,如何和众人一样喜欢众人喜爱的东西,讨厌众人讨厌的东西,成为一名合格的精灵;七岁到十三岁,是学校对于主体结构的知识补充,涉及社会生产,军事训练,文学哲理……
可能六年的学习在我们看来实在是捉襟见肘,不足以令一个人学会在社会的生存之道,但既然精灵能够以这种“晚婚晚育”的方式延续至今,必定是有它的办法的。
事实上,精灵的学习能力与适应能力至少是正常人类的两倍以上,而那种三年便学完六年内容的精灵也不在少数,高效的学习能力使他们能够应对他们生活中的问题,但就如同过多肥料会杀死植物一样,快速获取的知识无法改变陈旧不堪的思维。
很多精灵虽然在年龄上已经到了成年,但他们的内心却仍然是个孩子,他们在没有足够的社会阅历时便被局势推为父母,而就如同这些的父母一样,他们小时候只接受了未完备的家庭教育,等到他们长大时,又怎么可能做出合理的事情。
快速的膨胀改变不了他们收缩的内核,他们知道要做什么,但他们不知道怎么去做。精灵在学习时的大考近乎月月都有,但如何成为父母的内容却从来没有人出过一道题。毕竟,众多的身份证书之中,唯有父母无证,唯有父母无考。
他们不配为父母,不是吗?
阴沉的天气压下了雷霆,暴雨在转瞬之间兵临城下。随着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屋门被猛的推开。
“真是的,训个练怎么这么不容易。”进来的男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把身上厚皮甲一件件的脱下来,放在一旁。他是千罗的父亲,升源。
年轻有为的小伙子一眼就察觉出来了屋子里奇怪的气氛,眼神来来回回的在母女二人之间跳动。
被打断发火的丰楷这时也不知道再接着说什么了,只是抱着肩膀,坐在那里瞪着千罗。
“怎么了,亲爱的,出了什么事吗?”简单擦了擦脸的升源拉过一个凳子,坐在丰楷一旁。
“没事。”丰楷冷冷的说,眼睛却没有挪开千罗半步。
千罗就那样的站在原地,微微的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父亲,表情呆滞,她想说什么,却她不敢开口,但那僵硬的五官中,大大的眼睛里还是充满着无助的希望。
升源看着千罗,抿了抿嘴,又看了看身旁的妻子,眨了眨眼。
“千罗啊,你为什么又要惹妈妈生气呢?”
升源的每一个字,就如钟杵撞在大钟之上,沉闷而刺耳,单调而悠长。
接下来的事情,就连是亲历者的千罗也记不太清了,她只能依稀的记得,她推开了大门,冲进了愈加猛烈的暴雨之中,雨水呛的她喘不上气,但她仍觉得这要比刚才在家中满脸是水的情况要好。她跌倒,她爬起,她再跌倒,她再爬起……
最后,她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拖着腿,在暴雨中缓慢前行。她真希望手臂上的伤口是在挣脱父母是造成的,但她却记得在离开家门时,她的父母还端坐在那里。
暴雨越来越大,千罗弱小的身子几乎都要被那倾盆雨水所拍倒,她不能再雨中无目的的逃跑了,雨水带走了她太多的温度,这令她开始头晕眼花,颤抖的身子不自主的寻找一个能够遮雨的地方,最后,她停在了一个桥洞之下,蜷缩在那里,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理论上讲,她现在唯一能等到的也就只有死神。哪怕暴雨不会把因寒冷而昏死的她溺死,后续的重感冒也一定会带走她那脆弱的健康。不过,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暴雨之中,又走过来一个人。
但奇怪的是,那人并没有什么慌张的神情,反倒好像是乐在其中,开开心心的在雨中漫步,时而伸个懒腰,时而转上两圈,跳上跳下,好不自在。那人就这样的从一旁小巷中走出,很明显,她想要过桥,去往另一边的小巷,继续她的欢快之旅。但她没有,她停在了巷口,张望着千罗所在的地方。
雨水阻挡了那人的视野,她试图用手为眼睛挡开雨水,以便于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个方向到底有没有人,但不是很奏效。她使劲的摇了摇头,用手揉了揉眼睛,使劲的看向千罗,这次她看清楚了,前方桥洞下的确坐着一个人。很明显,那人显得有些困惑,她挠了挠头,抿了抿嘴,抱了抱肩,思索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前去看看。
“我真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和我一样喜欢在雨中漫步的人。”那人快步的走到了桥洞之下,甩了甩头发上的水,靠坐在千罗身旁的墙上。
“不过说实话,能够让我漫步的大雨可不多见,下小雨时我也尝试过,但他们一眼就会看到我,然后把我拉回去上课。他们总是笑话我。”那人顺着墙壁往下滑,到最后便盘腿的坐了下来,用一只手拄着下巴,兴趣盎然的看着千罗。
那是个没比千罗大几岁的小女孩,脸上还带着些淤青和伤痕;本应该和千罗一样留成的长发被她自己剪成了洒爽的短发,残存的雨水还在顺着发端滴滴落下;外面的衣服是常见的学生服,但从漏出来的领口却明显可以看出是里面穿的是男式立领衬衫。
千罗从第一眼看到这女孩时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而一转眼就又看到了她已经坐在了自己面前,不由自主的,在家中发生的那些事又浮现在眼前了。
“怎么了,有什么心里事吗?说说吧,说不定我能帮到你呢?”女孩歪着头,好奇的问。
呜咽,啜泣,嚎啕大哭,原本桎梏住的泪水就如同暴雨一样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