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脚下有一个破落的小镇,小镇虽不大,却是居华山山道而立,衣食住行的店铺一应俱全,但凡往来华山之人,便要从这小镇经过。
这日午后,天生得燥热。吴白衣与吴梦奇下了华山,一程脚力步行至此,已是疲倦万分,行到小镇前,吴白衣仰头看去,这处小镇,街道交错,屋居群落参差不齐,道路旁绿树浓荫,风扬起道上的沙尘熏人眼目,偶见稀稀拉拉的行人,和两边店铺的摇曳店旗。
“行路一日半,终是到了。”吴白衣驻步道,再看吴梦奇,此时已是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已然不想多说半句话。
两人入了镇子,当先在街口寻了一间酒家,风尘仆仆入了店去,还未坐得稳,店家小二便端着茶托吆喝着上来,放下茶水道:“两位客官,今日有江河之鲤,烧鸡焖肉,可有幸尝鲜?”
“这...”
吴白衣一摸腰囊,只摸得几个铜钱,哪里吃得了烧鸡鱼肉,只稍稍怔了一会,便与小二道:“无须酒肉,上一笼包子,再添壶茶水罢。”,这时道完,一阵羞愧,便只埋头喝茶。
吴白衣在外行走数年,并不是第一次囊中无钱,无钱便是穷。可当吴白衣孤身一人时,穷无非便是午饭吃牛肉或是馒头,这样的日子并不少,吴白衣也并未觉得有任何的不自在。可此时领着吴梦奇时,才发现无钱竟难以言语,万分窘迫齐上心头。
吴梦奇倒是看出了吴白衣的窘迫,不过偷笑了一番,再淡抿唇瓣,明眸微动,素手芊芊一挥,朱唇轻启唤来店家道:“今日食江河鲤,烧鸡肉,再来一壶清酒。”
“好叻~”。
店家闻着声,一声吆喝,便退了下去。
“这...梦奇姑娘...”吴白衣此时更显窘迫,抬头欲言又止。
“呐!破剑儿,前日食你马肉,今日便请你吃回来。”吴梦奇温婉笑道。
不多时候,酒肉已备,两人食了午饭,吴梦奇又吩咐店家将吴白衣的酒囊装满,这才付了饭钱,两人沿街而去。
这一日的连续赶路,身心俱疲,吴梦奇原是想在小镇上寻个客栈落脚,今日便在店里住下歇息,又恐赶路不及,便问向吴白衣道:“破剑儿,此处小镇可有驿站,若我们今日暂且歇下,明日再行时,须得购一匹马儿,一来省得脚力,二来亦可早些到地方。”
“有,西街口尽头便有一家,只是那家售卖的马匹,可不便宜。”吴白衣道。
“如此便好,明日咱们便挑上一匹良驹赶路,今日且不行路了吧?本姑娘累了哩。”吴梦奇俏皮笑道。
吴白衣听罢,闷了半晌,倒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又道:“梦奇姑娘,这一行衣食住,且算我借你的银子,待日后有钱,必定还你。”
“噗呲!”
听到此言,吴梦奇不禁启唇一笑,心想道:“这个破剑儿,仍是觉得下不了脸面,生得个倔性子。”,随后便应允了下来,只连连说道:“好哩,破剑儿有钱便还我就是。”
两人相视一笑。这沿街行来,卖些杂货器物的店铺倒是不少,却未逢的一间客栈,早些时候吴白衣虽有途经此地,可依着吴白衣一人,哪里会去住甚么酒家客栈,只当寻个树杈,便可歇息一晚,这时两人在街上穿行,寻不到时,吴白衣便要去找人问路,却忽地听见吴梦奇惊道:“破剑儿快来!”,这里话音未落,吴白衣早已被吴梦奇拉入到一家衣裳店中。
店家是个高瘦的老者,想是平日里生意清淡,好不容易见来了客人,便连忙迎了上来,笑脸作陪道:“哟~两位稀客,想挑件甚么衣裳,本店上好绸缎绢帛,华衣锦袍比目皆是,想是穿在二位身上,必是光彩照人,惊艳非凡,恰配上二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宁教唆世人,只羡鸳鸯不羡仙矣。”
行商之人生的一副好嘴皮子,言语甚是悦人,倒是听见这“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吴白衣有些害臊,只吱吱唔唔想要解释什么,却不敢大声。吴梦奇心里自然是听了舒坦,这便道:“店家,你便给我身旁这位公子呢,挑身合适的衣裳,若本姑娘满意,银子自是少不了你的。”
老者听罢,面露喜色,只道:“好叻,这位公子请随我来。”,这时吴白衣口中呼道:“梦奇姑娘,无须买衣,无须买衣裳,梦奇姑娘。”,半推半就之下,只被老者带入了里屋,不多时候,便试换上几件衣袍,此间有市井商人之圆领宽袍,有行者之青白短褐,有富家公子之紫衣白纱,甚有些衣袍着与吴白衣身上,显得十分臃肿,不禁引人发笑,吴梦奇看了,皆不满意,又试了几件,便道:“果然是店小无货,这些个世俗寻常衣物,倒还不如公子身上那件破袍子哩。”
“那便不买了罢,我亦觉得原先那件袍子不错,还能穿哩,只洗洗罢,尚可用三五年。”吴白衣听到,连忙褪去身上新衣道。
“呃呃呃..贵客慢些,吾这小店虽小,倒也有些珍贵衣物,只是价钱高,我藏于里屋,平日里都不舍得拿出哩,若公子小姐有意,老儿我便上楼取来,且与公子试换。”老者见生意不成,忽地紧张起来,轻声说道。
“既有珍稀衣裳,便拿出来瞧瞧,本姑娘不差你银两。”吴梦奇笑道。
老者听罢,点了头,转身便往楼梯上去,不多时候,端着一红木木盘下了楼来,木盘中整齐摆列着一件青衫,与吴梦奇会意后,便领着吴白衣进里屋换下,待到吴白衣换好衣裳跨步出得外屋时,吴梦奇忽地眼前一亮,不胜惊讶。
这一身靑白相间的长衣,似流光清雅,即使穿在吴白衣这七尺身躯,亦是这般柔软优美,高洁风雅,衣袂飘逸如仙,似风中幽兰,长袖一拂卷天地生香,衬着吴白衣那张俊秀英气的脸,剑眉一卧,明眸如水,启唇一笑间,恰如绝俗脱尘的神仙风姿。
果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如此一身,如何不让人沉浸其中。吴梦奇双目一亮,眼前之人,哪是前两日见到的破剑儿,此时却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绝世高人罢。
“梦奇姑娘,梦奇姑娘?”吴白衣转了几圈身子,见得吴梦奇发呆,直呼道。
“店家,此衣裳价钱几何,本姑娘要了。”吴梦奇听见吴白衣呼,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拽住店家道。
这老者倒是见着吴梦奇如此爽快,心生欢喜,连忙道:“十两纹银!此衣裳十两纹银哩!”
“你说甚么?如此一件单薄的衣裳竟要得十两纹银,梦奇姑娘,这十两纹银可够我使一年有余,如此贵重的衣裳,我便不要了。”吴白衣听得店家开得一张血口,顿时慌张了起来,只要脱去身上的衣袍。
吴梦奇见得,却是“咯咯”一笑,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交付店家手上,不由分说,这把抓住吴白衣的手奔出了店外,带走的离店远了些,这下停下脚步来,只返头上下环视了一遍吴白衣,面若梨花,满意的点头笑道:“这身衣裳真适合是本姑娘送于你的,可不要又将它弄成你的破袍子模样哩。”
吴白衣直作了个揖,道:“多谢梦奇姑娘赐予衣袍,白衣当永世不忘。”
吴梦奇掩面一笑,是心想:“哪有甚么永世,若是此生不忘我,便算是受了神仙眷顾保佑。”。
此时,日头半分西斜,两人仍是沿街走去,不觉间走到街头,才仰面看见一间幽僻客栈,客栈名曰:“萱苏阁”,这小店阁楼,楼高三五层,藩旗招摇,绿竹芭蕉依楼簇簇,门庭里并无多少往来之客,想是个清净之地。
两人入了店内,店家是个女子,此些时候正靠在竹榻上憩息,两人入店内轻轻唤了一番,店家并未应答,想是睡沉了。令人奇怪的是,如此偏隅之地,这一介年轻女子,就这样沉睡在店内,况且还是个有人来往的客栈,且不怕丢了财物,要是碰上个下流人,岂不乘机占了便宜?
吴白衣见轻唤了几声无应答,便要上前叫醒这店家,谁知脚步方动,便听得那店家女子一声慵懒声至:“房间钥匙置于柜台,看上哪一间便取钥匙上楼歇息便是,需添茶倒水自行往厨房取。”
“嘿!可真是个奇怪的店家。”吴白衣暗道,这才一把抓起柜台上的钥匙串,取下两间相邻的房间,领着吴梦奇上了楼去。
房内的一番洗漱,算是抹去了身上积尘多日灰霾,入了房间,吴梦奇这才发现,原来此店虽小,店家却是颇有心思,这般时候,房间屏风内竟已置好了浴桶,触手摸去,水尚有些温热,想是晌午置的热水,还未冷却。
这可让几日未曾沐浴的吴梦奇倍觉欢喜,便迫不及待栓好了门窗,掩了屏风,衣裳褪去,取一薄纱裹身,提起如玉般的足尖轻蘸入水,露出白皙优美的颈项,取下束发之簪,长发散处,一缕青丝垂在高傲的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色,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乍现纯肌如花,娇嫩可爱,好似清灵透彻的冰雪...
沐浴毕,换好衣裳,吴梦奇顿觉浑身舒坦,轻松了许多,这才启了窗阁,望了望窗外翠绿芭蕉,旋即又卧靠在床上,或是多日未曾躺在如此舒适的软床之上,此时吴梦奇只觉睡意接踵而至,一番辗转,迷迷糊糊中睡去。
申时,日头躲进了云层,天阴沉了下来。乌云随风拉扯,到处飘荡游离。
没有电闪雷鸣,没有狂风呼啸。随着两三点天降水滴打头,一场雨便这么下来了。
秋雨打梧桐,沙沙作响,如天空吐出的道道银丝,千丝万缕,荡漾在半空中,随着斜风,织成了一张迷迷漫漫的白纱。
而雨声丝毫未影响到吴梦奇的睡梦,她微笑抿唇,面颊微红,不知是做了何梦,此时笑得如此清甜。
吴白衣不知何时梳洗毕,此时在走廊上一番渡步,最终在吴梦奇房前停了下来,一番纠结后抬手轻轻敲门,声音轻且柔。半晌后,见房内无人应声,想是吴梦奇几日疲惫,已睡去了罢,这才返头回了房间。
不多时,一曲悠长笛声,萦绕升空,笛声如诉,嘶鸣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