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以西,城外十里,原有一条阔道,由山间蜿蜒铺来。早间的一场雨已停歇,泥泞处,可见新鲜的车马辙痕。
这日清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纷沓而至。一行人策马急驱,如风般掠过这条大道,马身过处,冬草摇曳凋零。这队马儿,不知是连奔了多少里,此时低鸣喘气,已有些疲惫不堪,直至奔到坡顶时,策马之人一声爆喝,拽住了马缰,伸手一挥时,众人纷纷勒马,停将下来。
“六郎你看,至此已离洛阳城不过数里,前方一片阔道坦然。”秦昭雪握住马缰,仰头一望,又一手指向远处那座伫立在群山之中的巍峨城池,才道:“那便是洛阳城了。”
“掌门师兄,我等狂奔数日,是否先入城歇下,待师父来时,再作打算?”刁六郎摸着腰间长刃,浅浅皱眉,面上略有些许疲惫之态。
“你还是叫我昭雪罢!”秦昭雪返头一顾,有些不悦,又思虑片刻,才道:“此时洛阳城周边,只怕是各派纷至,还不晓得那绝世岛恶人此刻是否已被擒住,如此一来,我等此趟岂不枉费了?我等自入城去,先往龙门帮见了叶老夫人,知会一声,再往城北分批去探。我会在路上留下暗号,待师父随后到时,自会来寻。”
“遵从掌门师兄安排。”刁六郎策住马,拱手相道。
“六郎你近日是怎么了?我等兄弟交情,何故多礼?”秦昭雪不禁恼道。
“昭雪...你看冬日里,山河之境,缥缈如梦。”刁六郎一声沉鸣,取下腰间酒壶轻轻饮了,眉宇之间多愁时,看向秦昭雪,又是一声低叹道:“昭雪...我刁六郎,生平无大志,只愿安守这一生山门足矣。你作为掌门师兄,师父百年之后,你便是剑渊阁掌门人,到那时,叱咤天下,万里驰骋,你还会,认我这个无名小卒为兄弟吗?”。
“你这是说的甚么胡话?若不是你当年救下我,岂有我今日?”秦昭雪不由翘首道:“六郎你放心,山河大好,你便跟着我,我等兄弟风华正盛,我必定带你享尽人间繁华。”
刁六郎听罢,未作言语。秦昭雪亦是自顾仰面,双目沉沉,余光细长而锐利,薄唇轻抿,尽显得高傲之态。两人一番无言,秦昭雪兀自抬手,马鞭一扬,马儿一声长嘶,领着刁六郎与十数弟子,奔驰而去......
......
巳时,龙门帮府邸门庭大开,白绫高悬,庭外停住不少车马,和各派倚门而立的掌旗子弟。大堂内数把交椅并立,已有不少掌门人应龙门英雄帖之邀到此。此时堂内偏门,叶老夫人拄着拐杖,被几位丫鬟搀扶着行将出来,又往堂中灵位之上,添了几柱香,才转身垂垂坐下。
众人捧茶,向叶老夫人行了礼,才一一报来近日捉拿之绝世岛恶人进况,此时忽然听到门外一阵人喧马嘶,叶老夫人想是有应邀者前来,欲起身相迎时,便听到门外小厮一声长喝:“淮南剑渊阁持帖来会!”。
“哦?当世剑宗百里凌霄竟千里迢迢亲自到此?”叶老夫人一声喜道,拄着杖起身时,却见得两位年轻佩剑后生,早已跨入堂中。
“在下剑渊阁大弟子秦昭雪,特持英雄帖前来拜会叶老夫人。”秦昭雪双手抱拳,一语道完,抬首仰面,目光轻斜,盛气凌人。
“果然是英气逼人,后生可畏。”叶老夫人见罢,眼中不由黯淡几分,自顾坐下后,才问道:“敢问剑宗百里凌霄,可有到来?”。
“我师父自领子弟在后,料想今明两日即到,叶老夫人无忧。”刁六郎作揖道。
“哦哦..好,那请二位入座拜茶罢。”叶老夫人拂手一览,一旁的丫鬟端来茶盏,弯身端放与茶几之上。却见秦昭雪横眉一扫,瞄了几眼堂中所坐几人,不由一声大笑,竟不屑道:“叶老夫人无须多礼,我等岂像这些泛泛之辈?剑渊阁应邀千里来此,是为虞帮主三兄弟报仇,要将那恶人们手刃于剑下,又岂会安坐高堂,喝酒饮茶?我等这便出发了,告辞!”
这里话音刚落,忽然座上一人暴怒而起,瞠目之时,伸手指向秦昭雪怒道:“黄口小儿,竟如此猖狂,若不是看在百里凌霄面上,老夫今日便抡刀教训了你!”。
“诸葛兄莫要动怒..”众人忽见得气氛有异,纷纷起身劝之。然而秦昭雪却只轻蔑的返头一顾,不屑笑道:“原是幽州冼马城城主诸葛长宏,小辈所言,又不止说你一人,你看这堂中诸位,皆不作声,你又何故动怒?”。
“你...你!”众人听罢时,纷纷恼怒,却听到秦昭雪只留下一声长笑,眨眼间,其衣袂纷飞,驰步而去,早已消失在虞府堂中。
“哼...百里凌霄自持做了几年问道主,教出来的徒弟竟是这般目中无人。剑渊阁今日尚是个淮南之帮,尚且如此,他日若壮大起来,岂有我等活路?”诸葛长宏拍桌而怒道。
“我等中原诸派,多年来可未少忍气吞声。百里凌霄之心,志在天下武林,这些年频频干涉我等帮派之事,便是要我等承认他为中原之主。再好去与江南、大理等派一争,为天下之主,其心昭昭然,人尽可知,还作个一副道貌岸然之模样,可恨、可怖矣。”常山三铭帮骆良学亦起身随道,众人皆在忿忿不平之时,却被叶老夫人拦下。
“我老婆子,仍是那一句话,吾年迈老矣,已不再过问江湖是是非非,诸位亦不要在我府上议论是非。我只为吾三位义子报仇,按帖上所言,但有能擒绝世岛众恶人首级来见者,日后自当提领龙门帮,了这一桩,我老婆子,领着年幼孙儿,当入村野,从此不问恩仇。”叶老夫人一边自顾喃喃,一边拄着杖转身要离大堂而去。其步履蹒跚,一头银丝如雪,眉间挤着几道深沉的皱纹,双目黯淡无光。
比起前几日,叶老夫人看似更加苍老了许多,面上再没有那些祥和憨态,多的是黯然麻木和淡淡悲凉,如今已然六十有七,不知哪日便要入土,她已无心再过问那些繁华家业和江湖纷争。
叶老夫人忽地想起,斗残影那日柳林离去之时,比着剑鞘指着自己说的那些话。
......
“叶老夫人,我等之仇虽犹在,然上古有义,仇不及老小,吾斗残影虽是一介恶人,却也不会杀你。今日吾留话在此,请老夫人告知虞家后辈;但凡有生之年,虞家后人要来复仇,尽可来辽东绝世岛相寻。”
......
时隔多日,历历在目。那一夜的悲痛和沉寂,早已刺穿了这位花甲老妪的心,当她写完英雄帖,拜抄数十份发出之时,不管世人是如何的不理解,叶老夫人心中却早已笃定。
不要家业与功名,亦不要子孙后代再身陷于不灭不休的恩仇轮回。她虽花甲,却已然立誓,要在有生之年,为其几位义子,了却此仇,而后携着孙子,淡泊于江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