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之巅,落雁峰顶。
晌午本是最容易使人疲乏,犹是在这山顶之上,轻风徐徐,一阵一阵的清凉。要说这落雁峰顶,无宅无院,无寺无庙,却独有一行廊。
如是普通人家连接宅院所设来遮风挡雨那般蜿蜒曲折,廊旁还添上个许多梅兰竹菊和不知名儿的花草,供人观赏戏弄。这行廊却有特异,只见它四方纵横,合成一围,廊宽十六尺,廊长廿三丈,无栏无栅无花无草,绿瓦封顶,顶上竖着青白红旗数面,行廊中间围着的,便是一方平地武场,武场上摆着两张武器架,一高一矮,高架便是整整一列叉戟枪矛,矮架上便置了些刀剑锤,武场正中,便是一高大石碑,曰:华山铭石。
华山铭石,却也不是平白无故立于此处,连同这一方行廊,皆是有些来历。华山问道三年一届,如今已历七十二届,这落雁峰顶的行廊与那方华山铭石,便是二百一十六年前当时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青衣游侠穆炎所设。
那时候,恰是江湖最昏暗,人心不古,礼崩乐坏,世风日下。正是这世上,怕恶欺善,各自牟利者多数,助长了邪气横生。那为首的江湖第一邪教“妄生门”,势力庞大,作恶多端,江湖志士仁人者,无不愤怒,然而正义者,一盘散沙,敢怒不敢言者众,偶得几人奋起反抗,却难逃得个惨死的下场。直到青衣游侠穆炎挺身而出,一人荡平了妄生门江南分舵,拔剑而起,聚了江湖众人集成一派,号:“三旗帮”,三旗分别为靑、红、白,上北为靑,下南为白,左右东西为红,三色旗分别代表着各方地域侠士。
“三旗帮”与这“妄生门”一战,历时数年,血染了大半个江湖,最终以青衣游侠穆炎为首的白旗部攻入“妄生门”总舵——崖州不死岸,击毙妄生门门主夜千重,此番江湖正邪之战,方得平息。为号召江湖,维护正义,恪守太平,穆炎便在此华山之巅设下行廊武场,立下了这华山论道会之规矩,并取华山危石,立于此处,唤作“华山铭石”,惟愿江湖正义之士强于练武,自强不息,每届论道大会皆有江湖青年比武切磋以共同长进,若是比武胜出者,便被封为“后起之秀”,其名则会被铭刻在这华山铭石之上,传诵后世。
......
“好!这一剑击的好!”
忽然,这行廊人群一阵骚动,喝声如雷,稀稀拉拉的击掌声阵阵回响。吴白衣站在行廊末处,这才侧头看去,但见武场上比武两人已是翻身后跃,稳稳落地,各立一方。
靠东站着的,是一位身材矫健、五官轮廓凹凸分明的青年男子,这男子稳扎着低腰马步,长枪横握在手,双目如俯鹰般精锐,直盯着对手一举一动。烈日灼灼,此时从肌肤中溢出的汗水,几乎将他穿着的贴身短褐,湿了个透。相比之下,这边靠西持剑而立的白衣男子,却显得轻松许多。这白衣男子一陇青丝,简单的束起。眉目之间,风姿独特,嘴角一扬,恰似言笑吟吟,不似才在武场战了十几回合的比武者,倒像个一抹红尘中的白衣佳公子。
“破剑儿,这武场上两人,你可认得?本姑娘当是第一次瞧见如此比武场面,这偌大行廊,熙熙攘攘站满了人。”
观战间,吴梦奇这厢挽着吴白衣手臂,惊奇问道,只在吴白衣回头间,吴梦奇又伸出一只细长的手臂,纤纤玉手一指,说道:“破剑儿你看,今日江湖名门正道十七派都齐了。”
吴白衣顺着吴梦奇所指,遮目看去,正北行廊处,两排陈列十七把朱漆交椅,上面所坐的正是当今江湖上公认之十七派正道名门。从右及左数来,这一众面孔,吴白衣倒是几乎都认得,昆山赵枪门门主赵樊、苏州白马庄庄主高隶、长沙无相阁阁主姬无面、大理莲池庄庄主白少秋、金陵醉花楼楼主陆乘等十六位首领,齐齐列坐,一边邀看着武场比试,一边端着茶盏,相互笑谈。而那场上正刀枪相接的两人,便是昆山赵枪门大弟子赵圣,与那大理莲池庄弟子白晓风。
此时,正北行廊处一把空缺交椅旁,走出一个吴白衣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那是一位高鼻薄唇的中年男子,剑眉斜入鬓角,几缕乌发盘束,一穿桃木发簪,紫衫飘袂,长须苒苒。
“师父。”
吴白衣看得那人身影,看了许久,终是一声长叹。
“剑渊阁主当世剑宗——百里凌霄?在哪儿呢,破剑儿,快指给我看。”吴梦奇听到这声长叹,却早已踮起了脚跟,朝望着行廊正北边去。一番观望后,见吴白衣仍不出声,便只好又伸出手指在那边点点,自顾说道:“是不是此人?是不是那老汉儿?莫非是那黑面中年?”,这一番啰嗦下来,吴白衣终是不忍,撩开发丝手臂一展,指着那正在饮茶的紫衫束发面容清逸的中年道:“那便是剑宗百里凌霄,今日一睹,梦奇姑娘大有时间,可看个够。”
“我便只看看前辈长什么样,谁稀罕看个够。”吴梦奇听完,撇嘴说道。只是这边话语方尽,忽然闻的众人一阵喝彩,两人扭头一齐看向武场,皆不由惊叹起来。
这场上到底是奋力相博,视线才离开比武一会功夫,再看来时,场上形势便已如凤云般变幻,方才明显略占上风的白晓风,眉宇目光处,还是那般胸有成竹的模样,经得一番变化后,却只见赵圣一杆六尺长枪,已抵在了白晓风喉间,恰是胜负已分。
吴白衣见得白晓风提着剑,一番垂头散发模样,一面白净的脸上,双目盈盈,充斥着许多不甘,又正是无可奈何,遮面深叹,失落万分的退场离去。而行廊正北坐着的昆山赵枪门门主赵樊,见得门徒这番胜了,眉宇飞扬间所展露的胜利之姿,却不输场上挑枪横立的赵圣半分。若是说这场比武是为切磋武艺,共同长进,倒不如说是当今江湖各派上来争得个脸面,赢的一方门派自然十分欣喜,只是这输的一方,就恰如白晓风师父白少秋那般,面上虽是端着茶盏,随和着众人为胜利者陈贺,各派之间亦似融融恰恰,倒不难知,待到华山论道毕,各门派回程之时,输赢这一对,恐是连个行礼道别都只怕难。
看得此景,此番吴白衣心中倒是阵阵揪心,倒不是为了白晓风这一输感到惋惜,武场比试,总归得有一番输赢上下,非此即彼。吴白衣这阵揪心,却是为了自己。当是看到白晓风垂头丧气归到其师父白少秋身旁时,白少秋甚至未曾看他一眼,那般无助感,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可如今有还有何人,能记得三年前,亦是在这武场之内,剑渊阁大弟子吴白衣一剑偏锋,错失一招,输给了当时仅剩的对手——苏州白马庄弟子高崖,以至于痛失华山论道“后起之秀”之头衔那番往事。这江湖儿,名利所趋,无人会记得一个失败者落魄的身影,莫说是他人会近的前来给自己一番慰藉,便是自己随了八年之久的师父——江湖赫赫有名的剑宗百里凌霄,也只是一番苛责,废了吴白衣首席大弟子,多日不对吴白衣授功教文,那时吴白衣倒认为武场多变,一招失误亦算是自己无错,又恰是青年热血的年纪,忍不得此番苛责,一番懊恼之下,请离了师门,下山而去,从此不再称剑渊阁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