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条川流,从远处另一座高峰上蜿蜒而来。裸石靑滩,细草零零。
这山顶石崖的小川,却不比河湾里那般温顺,水势如奔马滂沱,宛若游龙,在阳光的照耀之下,迁回旋卷有如碧玉连环。摘一片叶扔下,飘零落水,瞬间被吞噬,不见了踪影。
小川到了崖尽头便化作一道白玉瀑布,居高下泄,好似千万匹猛兽在搏斗,在怒吼,互相扭打着翻滚下来,溅得满山谷珠飞玉散,一片雾气燕腾,砸落在石壁突出的岩石上,琼浆飞进,碧玉粉碎,最后化作云烟,扎入那山崖下一湾黑潭。
“吞吐天下之势,壮哉!”白邙看见,心惊动魄,不禁叹道。
“白公子别靠过去,地面湿滑,当心呐。”武孙玉兰见白邙靠近崖边,赶紧上来拉住了白邙,一弯俊眉微微皱起。
“白公子,你看,我家就住在那里。”
忽地,武孙玉兰立于登顶,抬手一指。
白邙随着默默所指,垂头看去,山石相邻处,隐约看到一道缝隙。那是两山相间而形成的天然裂缝。正看得费力时,又被武孙玉兰拉着再次起步。这番便不是上山,而是沿着另一座石崖的石阶栈道,往山下行去。
一路小心的渡步,终是在申时时分,到了这山崖下。
崖下抬头,两山相间,一线天。
沿着这山间裂缝走了三两里,到了尽头。竟出现一座石碑,石碑如玄铁般扎在两山缝隙处,却是十分的高大,上附到山腰,下入土底。石碑地面,便是一道石门。门上书了几个大字:“祭阳谷”。
这石门白灰相间,纹理粗糙,至于如何材质,白邙倒不认得。或是大理石?或是花岗岩?
“白公子,我家到了。我去启门,你在这等着啊。”
武孙玉兰跑了过去,在石门上摸索了一番,原来那石门上却有一暗道,武孙玉兰掀开了外面的障眼石,手摸了进去,像是摸到了什么机关,只听“咔嚓!”一声,随后便听到机关齿轮声传来,“咳咳咳咳...”,此时石门应声而开。
“嚯!”
门开时,白邙跟着武孙玉兰进入谷中,却被这眼前的一幕惊了一跳。
这水瀑山崖深处,竟藏着一座村庄。
一铺鹅卵石铺成的弯曲小道蜿蜒其中,一湾清渠,自西向东流去。一座小桥架于渠上,潺潺的流水,依稀袅起炊烟的农家小院,零零散散的农夫,打理着稻田庄稼、青青菜园和禽畜圈舍,悠闲而舒适。
傍晚的山雀疲了,栖在枝上打着盹,偶三两只划过天空,又骤然落下,在浅水中点出一圈波纹,悠然而去。
哪知世间竟有此处,谷外冰天雪地,寒风飘雪。而谷中却是和风温润、花草芬芳。便像是此处的春,要比世间来的早三月,亦或是...此处本无冬。
此田园小景,一眼望去,是那样幽静而甜,沁人心脾。
“这便是你住的地方?哗然一片世外桃源也。”白邙跟在武孙玉兰身后,不禁感叹万分,竟有一股自然舒适之感。
“这有甚么好奇,我可是在这住了十多年哩。”武孙玉兰噗呲一笑。
穿过稻林菜地,有些农夫看到武孙玉兰回来,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双膝跪在泞泥的稻田中,口中念道:“小姐好!”。
武孙玉兰自不理睬,径直往这村庄深处走去。
白邙稍微打量了一番那些人,几乎个个双目无神,面黄肌瘦。大多都是穿着一身破烂衣裳,表情呆滞,无知无觉,像极行尸走肉。
他们直盯着白邙,像是好奇从未见过外人一般,投来许多异样的眼光。对目而视,他们干涩眼中,充满着麻木和漠然,还夹带着些幽怨和愁然。
这种种目光,却让白邙心中倏然有些不适,他不敢多看,便低头一直随武孙玉兰往谷中深处走去。
曲径过弯,景象便截然不同了。
一座桃花林,桃花遍地,枝桠璀璨,层层叠叠。粉红的桃花,如粉黛佳人,一阵风过,落英缤纷。花瓣作雨,潇然纷洒。
桃林深处,枝叶相遮,便隐隐看到一座行宫。
一径绕着碧桃花,一层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见粉墙环护,芭蕉嫩绿。阑珊行廊,灰瓦层叠,高柱矗立,木纹斑驳。行廊后,厢房群落处处,巷头风铃叮叮,廊郭木质雕纹,小巧玲珑,美妙精致。园中假山林立,花草簇簇,水流叮咚。当中便是一座阑珊正堂。
白邙驻步,满园春色,醉人轻叹。
“咻咻~”
忽然闻见一阵细小的破风声,白邙耳轮微动,一柄精致的柳叶匕首,从白邙背后袭来。冒着突突寒风。
白邙一把将武孙玉兰推开,抽刀“铛!”的一声,便将那飞来匕首磕开,匕首碰到长剑一摆,“呼啦”的转过锋头,一把扎在旁边的桃树杆上,入木半分。
武孙玉兰一瞧,这把匕首自己当是认得,不禁呼道:“娘,别玩儿啦。”
“何人如此大胆,敢擅闯我祭阳谷!”
风铃声动,枝摇乱颤。桃林相遮处,一位女子,徐徐现出身来。一头乌黑如泉的长发,垂肩而下,发尾随着微风轻拂,玉钗松松簪起。
一枝金步摇,眉不描而黛。
白腻如脂,唇绛一抿,嫣如丹果,慑人目的鲜艳。
一身朱色的罗裙,翠色的丝带腰间一系,顿显那袅娜的身段,这里一掀枝头,桃花瓣瓣落下,滴在这罗裙之上,滴在玉手之中,深眸处,优伶闪烁,回眸一望,万种风情尽生。
白邙看着面前这风韵的女子,不由感到惊诧。这竟是武孙玉兰的母亲,看起来犹像是二十来岁的妙龄。
“孙玉兰,你私自外游我还未责罚你,今日却带来个野男子。莫非是忘记了祭阳谷的规矩?”那女子语气,带有三分凌厉。
“哎呀娘亲,女儿在外面可受尽欺负了,差点丧命。若不是白公子救我,送我回家,我就见不到你了。”武孙玉兰跑向前去,拽着那女子的手道。
“竟公子公子般亲切叫唤,真不知羞。”
那女子一把甩开武孙玉兰的手,徐徐向行宫走廊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白邙,这男子秀脸清眉,身材修长,飒爽凛然,却也是个俊俏男子。
“孙玉兰,你先去换身衣裳,看你身上这风尘,哪里像个姑娘家。仆人们已经烧好水了,你叫他们打好,洗完了便来西房用饭,我在那等你。”女子说完,转身离去。
不多时候,武孙玉兰领着白邙来到自己的闺房,自己便到衣橱里寻了衣裳抱在怀里。置于架上,木浴盆里洒了花瓣药材,芳香四溢。武孙玉兰解去了外袍,白邙见到她要洗浴,便返过头来,欲往往门外行去。
“哎哎,别走啊,我拉上帘子就好了,你就坐那里等我。”武孙玉兰忽地娇声道。
“玉兰姑娘,非礼勿视,在下不便在此。”白邙道。
“非礼勿视,你不看便是!莫非你想偷看不成?你就坐那,跟我说说话。”武孙玉兰说话间,已拉上帘子褪去了衣装,“哗啦”一声,入了澡盆。
白邙便在不远处背对武孙玉兰坐着,过了半刻,忽然奇声问道:“方才那女子,真是你亲母?”。
武孙玉兰听完,却“咯咯”笑了起来。
“什么女子女子的,都三十多了哩,还女子呢?是耶,她是我生母,唤作孙婉儿,你以后就叫她婉儿就好了,反正没有外人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叫的。”武孙玉兰嘻嘻说道。
“以后...”白邙默念,武孙玉兰已经到家,而白邙已做好打算,歇息一晚,明日便要返程,哪里还想什么以后。
“那你父亲呢?如何不见?”白邙又问道。
“别问那个抛妻弃女的负心汉!?”武孙玉兰听到,顿时不悦,撅嘴哼了一声。
白邙听罢,便不再相询。但为人儿女者,能对父亲如此切齿,甚至是听不得旁人提起,白邙自是不知这其中有甚么缘由,亦不好再垂问武孙玉兰之家事。
不多时,武孙玉兰洗浴完,伸出素手取下架上衣服,穿好了,便掀开了帘子。一出门来,一身紫袍,衣角袂袂,长发披肩,还透着水滴。一张淡雅清恬的脸上,笑脸如花,似有些楚楚动人。
此时,天色已是朦胧灰暗。一些仆人撑着灯火,燃亮这行廊上的点点灯芯。
白邙随着武孙玉兰来到西房,灯火通明。一张圆桌,菜肴冒着腾腾热气。孙婉儿便靠坐在正中一把太师椅上,见到两人进来,明眸微颤,朱唇上扬。玉手一挥,候在门旁的仆人便将门拉上,纷纷离去。
“坐,白公子。”武孙玉兰挽着白邙坐下。桌上碗筷俱齐。
孙婉儿瞟了一眼,也未多说什么,却看着白邙,眼如秋水,半笑含情。在白邙不经意间抬头时,与孙婉儿四目相对时,竟看着婉儿面似桃花,正也看着自己。那双妖媚荡漾的邃眸深处,秋水如波,阵阵酥麻,竟让白邙有些陷入其中,心激涟漪。
这被白邙看在了眼里,脸上瞬间变了色。一把伸手阻挡住孙婉儿的目光道:“母亲,该用饭了,再不下筷子,饭菜只怕凉了。”
白邙一怔,才缓过神来,心中才不禁生羞。若说走南行北多年,倒也见过许多亮丽的女子,却从未有过如此勾心动魄时候,若说孙婉儿的那双深眸,自己只与她对视一眼,便好似着魔般身不由己、深陷其中。
孙婉儿取下筷子,盈盈对白邙笑道:“白公子莫要拘礼,请用饭吧。”
望着满桌佳肴,白邙却未有多少食欲,只举着筷子轻点慢夹。
一顿饭便吃了快一个时辰,三人席间各自对望,只是偶尔说笑,其余皆沉默。只是吃的差不多的时候,便闻见门外有脚步声,不久便有人敲门。
孙婉儿唤来来人,那是一位身着整齐干净的青年。躬着身子,端着一木盘,便上来了。走到孙婉儿面前,木盘举过头顶,里面放着约四五个丝囊。孙婉儿随手抓了三两个,又递给那青年,笑道:“今儿就这几个了。浴水是否已备好?”
“已妥当,随时可浴。”青年答道。孙婉儿一摆手,青年允诺,便退了下去。
白邙见到这一幕,正是在想,那丝囊用处。却听到孙婉儿起身叹气,拂了衣袖。唤来一个仆人。
“你且送这位公子去东厢房安置下。”
孙婉儿说完,便又转头对白邙道:“这仆人带你去卧室,你先去罢,我与玉兰有话要说。”
白邙抱拳应诺,随着仆人出了门去,抬头,天空中夜幕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