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祭阳谷行宫,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堂中,孙婉儿一把握住了武孙玉兰的手腕,掀开衣袖时,才见到武孙玉兰的粉嫩手臂上,竟出现了几条如腐尸青筋一般的长痕,赫赫在目。
“阴山尸毒!!!”
孙婉儿双目一瞠,面容亦变得十分严肃紧张。
“这遭瘟的阴山老道,历来与我祭阳谷作对,不想你这一番私自出谷游玩,却偏偏遇着了他。”孙婉儿怒目圆睁,又十分气道:“牛万生!!莫欺我谷中无人,若我女儿有甚么三长两短,老娘定教你不得好死!!”
一番怒气过后,孙婉儿又连忙皱眉,放下了武孙玉兰的臂膀道:“孙玉兰,你这尸毒,何日所种?”。
“三...四..,五日前!”武孙玉兰稍回想了一番,才道。
“五日前?你莫不知尸毒七日便入心穿肠,无药可救!自己性命危在旦夕,竟还漫不经心,毫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昨日回来初见面时,怎不与我说道?回来一日多,竟只念着那个臭男人?”孙婉儿越想越气,望着眼前双目盈盈的女儿,一时间不知如何说她是好。
“哎呀...婉儿~~那这不是还有两日时间嘛,我祭阳谷乃是世间第一毒门,小小尸毒,有甚不可解哩?”武孙玉兰瞧见母亲如此动气,不由一把握住了孙婉儿的手,嘟嘴哼道。
“当年那负心汉在时,或可称世间第一毒门,即是如此,那负心汉对尸毒研究了数月,却只研制出抵挡尸毒之药物,若是服下此药,数个时辰内,尸毒无法沾染其身。可至如今,我祭阳谷终未得出中了尸毒之后的解毒之法。”孙婉儿猛然喟叹,面上尽是愁容。
“莫非母亲也没有法子?”武孙玉兰忽然一阵惶恐,连忙问道。
孙婉儿听罢,只在这宫中来回渡步徘徊,双眉如沉雪。一番冥思苦想,终未展眉。过了半晌,才猛然跺脚道:“孙玉兰,我要去百叶宫中再探研一番,不知那负心汉有没有留下甚么窍门秘笈,这两日内,我若寻得解毒之法,会立马来唤你。你若无事,便自顾自好生歇着,切莫动功运气,若是加快了毒发进程,娘也难救得了你。”
武孙玉兰一听,便连忙点头应允,直看着孙婉儿一袭长裙,慌忙出宫门而去,不由心中生出许多黯淡。
百叶宫是何处?那是父亲武起生平练功研毒的宫殿,里面甚是网罗了世间千万毒药和解毒之法。武起当年便是在此宫中,窥得契机,提炼千蛛狼毒以催进修为,短短三年,内功便破了常人十年之功。再加上武起毕生对运用毒物和内功结合之法颇有心得,所谓功力突飞猛进,一出谷外,半年间于江湖兴风作浪,直至名声大燥。
次年,江湖正道风行通缉令,对武起进行过多次围攻,却始终无法擒下他。可在昆山之遇中,武起被早早伏击在此的百里凌霄一剑刺伤,虽然最终脱身而去,仍是让这位刚出江湖、而又无惧无畏的年轻后生,着实尝到了苦头,锐气大减。可能念及处境危险,武起忽然萌生退意,一路逃匿归得天水涧中,后创立“祭阳谷毒门”,网罗八百弟子,自开辟祭阳神功秘籍,传授座下弟子。
又得数年,为报百里凌霄一剑之仇,武起率八百祭阳谷弟子二出江湖。不料一番隐秘行进,终是被江湖各派察觉,以至于众多弟子遭遇阻截,幸得平日里武起对座下弟子体恤有加、众人也视武起为恩主,对武起忠心不二。即使被擒,便即咬舌吞毒自尽,未留下半句风声。这才至江湖众人,如今也寻不着祭阳谷的藏身之处。
不知如何,直至后来几年,武起便渐渐在江湖中淡了出去,也极少与江湖各派再生事端。当时谷中的护卫们,现在犹是记得。那一日,武起出游归来,携了一位貌似天仙的女子,二人相顾相拥、眉目间柔情默默,从入谷中起,几乎每日形影不离。在那年谷中桃花正灿烂的时节,二人大婚,执手相望,相约白首。
再后两年,孙婉儿生下一个女儿,武起她取名时,反复斟酌与思量。恰逢山中玉兰花开,好似刻玉玲珑、临风皎皎,一风袭来,垂点头,笑溱洧、芍药纷遗。
武起遂取二人之姓,以“玉兰”为女儿命名,便为:武孙玉兰。
为人父后,武起便从此深埋谷中,日日间与妻女为伴。可后来有一日,武起与孙婉儿发生了一次十分激烈的争吵,夜里武起摔门而出祭阳谷,数月未归。众弟子皆不知所为何事,人心惶惶,直至孙婉儿外出寻他,亦是一出谷中三五月,却不料归来时,仍只有孙婉儿一人。只是此时的孙婉儿,已然性情大变。归到谷中,一连三日闭门不出、茶饭不济,再出门时,强命众弟子,一夜间屠尽整个祭阳谷中的女仆,从此暴虐不羁。众弟子不忍再见祭阳谷如此没落,纷纷散去,从此祭阳谷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再难有听闻。
而这百叶宫,也是自武起离开之后,孙婉儿便将它封存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踏足。十数年来,便连她自己也再未进入百叶宫中半步。而至武起所修炼的祭阳神功秘籍、乃至毕生研究心血,皆在此宫中。
孙婉儿从不翻阅,也不许女儿修练。而至如今,身为祭阳谷少主的武孙玉兰,仍只会些母亲所教的三流用毒之功。
如今武孙玉兰身中尸毒,原本想着以母亲多年的修为,解毒当不是甚么难事。可当自己与母亲一说完时,看见母亲脸上瞬间黯淡的颜容,母亲的忧心忡忡,和一番不安渡步,皆让武孙玉兰感觉此事不妙,已是十分严重。
听见孙婉儿时隔数年,再重新踏入百叶宫中,闭门研究父亲留下的卷宗与秘籍时,武孙玉兰才忽然感觉到许多害怕。
这是出生以来的第一次,让武孙玉兰害怕的浑身瑟瑟发抖。
这比数日前在阴山老道的挟持下,武孙玉兰刚中尸毒的时候,大有不同。彼时间,虽纵使是危及性命,武孙玉兰却还能有一股倔强傲气,敢与阴山老道耍心眼、敢与昆仑老刀怄气,誓不做昆仑老刀的徒弟。可如今,武孙玉兰一念及自己或性命不保,她便害怕惊恐,十分的惶然与失落。
她渐渐走出了行宫,漫步在谷中的小道上。穿过桃林,满面桃花艳艳灼灼,清泉流响,草木芬芳。山雀在谷中啄食,叽叽喳喳,四处生机。可这些,武孙玉兰却未再瞧上一眼,她心中所思、心中所虑,早已无心旁骛。
不知漫步了多久,武孙玉兰恍惚间一抬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然行到了关押白邙的那一片地室门前。她恍然叹了一口气,站在门旁一番渡步,不时往室内探头望了望,室道深幽,却只能望见行行阶梯、片片青岩。
好几番想鼓起勇气,去见一见白邙时,一想起白邙被自己所累,囚禁于此,武孙玉兰心中便生出许多愧疚。她不愿就这样放白邙离去,却也无颜再见到白邙。如是见到了他,他会是对自己如何的失望,会如何的责骂自己?亦或者,从此恨自己?
这一番番思来想去,千丝万缕,忧愁不尽。武孙玉兰毅然转身,离开了此处,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之中,十分紧张的等候着母亲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