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条长街,不知什么时候起,它便存在了。
没有人知道它被建造于哪朝哪代,可笑的是这条长街似乎根本没人来过,与一切人间烟火并无关系。
街边有几座茅草屋零散地伫立着,几个茅草屋建造在一起,隔了十几米又是几个屋子。
屋子上方是一片漆黑的苍穹,路长,若睁开眼努力地向前看去,看到的只是远处闪着的几处疏星,长路绵延进夜色里……
漆黑的碎石路面,漆黑的石碑。石碑积满了落灰……
远处的星星从未熄灭,这里的炊烟也从未升起。石碑勾连着黄泉的冷气,送往迎来亡者的人群……
忽然,远处看不见的地方传来“沙沙”声,那是鞋底与砂石摩擦的声音。
诡的是这声音越来越响,真切得仿佛就在耳边!
不,也不是在耳边。纵使在耳边,也不会发出如此巨大的声响。
任谁走路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声响,这声音简直振聋发聩!!
这声音仿佛从四周,从地面,又似乎从心底黑暗处传来。
有节奏的脚步像是黑暗的脉搏,沉重而不安分。黑暗最配寂静,而此时它打破了寂静,惊扰了黑暗。
这常年无人的长街此刻为何响起脚步声?究竟是谁来?
黑色向来是最接近死亡的颜色,这黑色的世界是否代表着死亡?或者来人难道总归会变成死人?
这脚步声响着,这条路依然看不到尽头,同样看不到人。
地面漆黑,碎石漆黑,远处是无尽漆黑的苍穹,天上的星星也从未变换过位置,谨慎的盯着这世界,像一只只眼睛,想从中看出什么来。
……
不知过了几年,这条死寂的街仍然一成不变,星星未变换位置,永远不变换位置的星星显得很不真实。
脚步声依然如旧,保持着节奏。
那走路的人好像不会吃不会喝,就只执着的要将这路走完。
又这样,长街又过了数年。
那人终于来了,一个身影出现在长街街头,街口有座石碑伫立。
这人体型消瘦,却有猎豹般流畅的体型。五官几乎没什么出奇,只是两条剑眉斜飞入鬓,还有年轻的眸子精光四射。
他没穿上衣,背却挺得很直。
肌肉棱角分明,藏着磅礴的力量和野性。
腰间缠着跟粗绳,粗绳上斜插着把长刀。
三尺三寸,漆黑的刀。刀柄漆黑,刀鞘漆黑。
他的面色很奇怪,盯着石碑看。他的左手握在腰间的长刀上,骨节苍白而分明。
他的手已握紧。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黑色本就象征死亡,这人是不是就代表死亡?
这人慢慢闭上了眼睛,又慢慢睁开,无情的眼睛中掺揉进一种悲凉,像是感慨人事无常。
“你终于来了!”石碑后传出声音。
“我来了,总算不是太晚。”青年淡淡开口。
“可毕竟已经晚了。”那声音一顿,“也罢,既然来了就不晚。”
……
脚步从石碑后传来,石碑后走出一个人。
那人身材瘦小,身体上几乎都是骨头,没有多余的肉,脸色蜡黄,颧骨凹陷下去,但两只眼睛很亮,眼光落在来者身上,流露出审视的样子。
他的脚步蹒跚,走路的姿势很奇怪。骨节分明的大手拄着一根铁拐,随着走动,铁拐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印记,这好像铁拐很重,像岁月一样沉重,要把印记刻进灵魂里。
这人的眼睛也很有特色!
他眼睛里蕴含着见证过世态沧桑的冷漠,又有充斥着对生活的无限热爱。
很难想象一个人竟然同时拥有这么两种相反的情感。
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种奇怪的情感?
他不再说话,低头快步走出,走向一座露天戏台。青年随后跟上。
老人前脚刚落地,青年的前脚便起步。在老人另一只脚起步的时候,青年那只脚又刚落地。
两人一前一后,错开半个身位。仿佛呼吸中都带走一致的韵律。
戏台很荒凉,台前两侧各植有一棵槐树。树上没有叶子,像是冬日寒风凋落掉的。
戏台围有红色布幔,只不过,看起来好像由于风吹日晒褪去了原本的色泽,不再鲜艳如旧,成了一种死灰的颜色。
两人走到戏台近处,刚刚站定。忽然,由戏台深处发出一声挑子声,这是戏曲开场的信号。
布幔后好像点起了蜡烛,有好多女人的身影在晃来走去,仿佛忙着准备演出。
两人身侧也凭空出现两椅一桌,桌上又有一壶两盏,壶里氤溢着酒气。
……
台上的戏姬换了一茬又一茬,酒喝了一盏由一盏,两人却没有任何疲累的表现,眼睛却越来越明亮。
……
“三岔驿,十字路,北去南来几朝暮……”
“朝见扬扬拥盖来,暮看寂寂回车去……”
“古今销沉名利中,短亭流水长亭树……”
台上的戏姬身着鲜红的衣裳,莲步轻移,幽怨哀婉的嗓音风风韵韵。可是脸却仿佛隔了一层雾气,看不清晰。
“咣……”青年手一颤,瓷盏打落在地,酒渗进土里。
“可惜了。”青年看着空杯叹道,不知是为这戏姬,还是为这酒。
老人呆呆看着天,摩挲着手杖。他感觉眼里进去了什么东西,用手来回揉了几下。重新拿起酒杯。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整个手掌已经被泪湿,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来了也好,走了也罢!这个地方挺寂寞的,陪我一段时间吧!”老人神色苍凉,仿佛突然老了十岁。
“这次来就是要陪你的。”这话卡在青年喉咙没有说出口。他有一口气堵着难受,又喝一口,许久才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