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阳行离开伏山城之后一路向西,伏山城与摘月城之间有多远,负阳行并不知道,他只是依着逆难的话,一直行走在两城之间的官道之上。说是官道,其实就是走的人多了踩出来的路罢了...
其实负阳行心中隐约也清楚,他此次离开,以后跟逆难与徐博士还能不能见面,都是两说。他跟逆难两人,因为一个巧合相遇,然后又因为不同的人生目标而分开。
人生相遇已经是不易了,如果相遇之后,彼此又因为同样的目标一直走下去的话,这样的人,一辈能有一两个,就是万幸了。所以总有人说,人生是孤独的旅途。
但是这个一路上沉浸在修行中的负阳行,以后可能不会在孤独了。
“那个人族的小伙子,别走,对对对,就是你,就是你....”负阳行被一个声音喊住。能够修行之后的负阳行,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每个人,每个种族的不同气息,不久前他还因为这个事情吃了点小亏,所以知道这个感觉之后,对于别人能一眼看出他是人族,并不觉得奇怪。
奇怪的是,明明知道自己是人族还喊住自己,这就有点让他提起戒心了。要知道人族这个弱势的存在被人点名叫住,一般都没什么好事。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深蓝道袍的中年人叫住了自己,此人虽衣着简朴,但是却满面红光,脸颊两侧还略显富态,这点就跟大多数干巴巴的人族不同,显然此人的生活,过得还有些滋润的样子。他身材也略微有些发福,说话之间带着微笑,配上略微有些显眼的肚腩,显得格外无害。
他捋了捋下巴的山羊胡子,笑眯眯的说,“贫僧见你风尘仆仆,恐怕是从伏山城过来的吧?”这句话说完之后,中年人又做闭目沉思状,随即又道,“贫道测你已行路半载...”
负阳行离开伏山城,确实有半年光阴了,之前的经验让他本能的对面前的中年人戒备起来。“你两句话中,一句是僧,一句是道,你这葫芦里做的,究竟是什么买卖?”
中年人听得负阳行的话,不急不缓的朝他打了一个请的手势,顺手望去,官道一旁的旷野旁放着一张桌子,那是一张不大的长桌,以深蓝色的粗布覆盖,桌子旁挂着一张蓝白相间的帆布,上面写着“天机吾泄,因果不沾”八个大字,字的旁边,还有些乱七八糟的符箓。
这幅行头,一眼看过去,此人额头上四个“江湖骗子”的大字呼之欲出啊...
隔着桌子,中年人见负阳行落座,自己也不急不缓的坐下,他心中却是在想,“还是年轻人好忽悠啊...”
“我见你天庭有三道隐纹横门,想来是心有大惑,中间的隐纹弯弯曲曲,想来你定有一番坎坷之行...”同为人族,故此将你叫住,看看在下能否尽绵薄之力...”
一个人闷声不响的走在路上,在加上负阳行身上挂着的那一路远行的风尘跟困倦,要说心里没点事,那是不可能的,人族出门办事,还能有顺顺当当的?所以这中年人说得云里雾里的,其实都是他观察的出来的结论。
负阳行眉头一挑,朗声说道,“我没钱!”
“钱乃阿堵物,你提这个做甚。”中年人满脸写着不悦,仿佛负阳行这话深深的伤害了他为人族排忧解难的拳拳赤诚。
“你我相遇,便是天大的缘分,佛称因果,道为自然,怎么看也是当浮一大白的快事,你怎能说如此大煞风景的话啊...”中年人愈发义愤填膺。
“你可知这路上一天要经过多少人族吗?如此多的人我不叫,偏偏却心怀善念的叫住了你,小兄弟,则其中的门道,若是你修为有成,自然能窥一斑。”中年人说到这里,又变得神秘兮兮,深不可测起来。
只见他单手握拳,往负阳行身前一伸,手腕一转,手心朝上,五指一张,掌心露出几个油光泛亮的铜钱...
他洋洋得意的指着手中的铜钱说,“古人占卜,皆以六枚铜钱,或三枚铜钱来问凶吉,测未卜,然老夫觉得,这个世界的人皆多活了一世,某占卜,便加一枚铜钱...嘿嘿嘿,这其中玄机待老夫慢慢与你这小娃娃道来...”
从落座开始,负阳行就说了我没钱三个字,而他面前这人洋洋洒洒的说得吐沫横飞,而且说的东西负阳行根本听不懂...只是见这人满腔热忱,负阳行也不好拂袖而去,但在这样继续听他胡扯下去,他怕自己睡着了...于是只得问个自己能听懂的问题。
“你一会儿称贫僧,一会又以贫道自居,你到底是僧是道?”
中年人闻言,微微一愣,心想我张铁嘴横行官道数十载,靠着一张嘴混得风生水起,只要被他拉来桌前对坐之人,罕有能挥挥衣袖就能走的,但是所有的人在他的言攻势之下,从未见过有人问他到底是僧是道的....
“这....这...他妈遇上.....知己了...?????”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因为负阳行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会有遇上知己的错觉。也许是他漂泊得久了,第一次遇上有人这么单纯的关心他的来历。不,负阳行的话连关心的算不上,顶多,顶多,算是注意而已....可是这个说得唾沫横飞的中年人却觉得...此时当浮一大白!
他收起了神采飞扬的眉目,跟滔滔不绝的后话,整理了一下思绪,对负阳行说道。
“我曾是僧,也曾是道,所以,僧道我皆可是。”
“修行一事,不是应该贵精而不贵多吗?你这亦僧亦道的,修到最后岂不是成了似驴非马的样子?”
中年人长叹一声,“我也曾这样想过...”
两人的对话,从开始中年人的单方面忽悠,此刻不知不觉见转变成了知心朋友间的交流。负阳行的出现,让中年人有一种遇到在远方等候多时的,一见如故的人...
“上一世的时候,我天资纵横,师傅对我寄望亦深,佛门神通,几乎没有一门修行不用口发音。而我师傅为我选的路,却是最难修行的闭口禅...”
“我从出生起,便在寺庙,至我六十岁圆寂,中间除了五年下山历练之外,从未外出一步。我可谓是行也修行,坐也修行,早早就成了罗汉金身。”
“我四大皆空,我斩断因果,我如一个只知修行的机器...行得最后佛门无人能与我说禅,天下无我不能渡之恶...”
他看着负阳行问,“你知道佛门修行,是为什么吗?”负阳行摇了摇头。
“为解众生疾苦,为渡自身往极乐净土...”
“地、水、风、火四大为何要皆空啊?我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答案,因为有极乐净土...不被四大皆空的假象所扰,心无旁骛才能到达有大欢喜的彼岸...”
“可是在这一世的时候,我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之前,我突然想到...什么四大皆空?什么普度众生,西天极乐,与吃腻了馒头,想吃包子的人没什么两样啊!先要彻底忘记馒头,才有可能得到包子的话,就跟四大皆空之后,方能往生极乐是一个道理啊...”
“他们之所以四大皆空,那是因为他们看腻了馒头,想要得到包子的手段罢了,说白了就是看不上世俗的东西,便抛弃了寻找更好的世界罢了...这样说来,他们普度众生,就更像是为了拿到去往西方极乐的入场券了...”
“口中说着慈悲为怀,那为何佛陀有金身而众生却有冻死?这边是慈悲?这与那些平日里鱼肉乡里,灾荒时开仓放点粮的恶霸的区别,好像只是披的东西不一样...一人披袈裟,一人披羊皮罢了...”
“这是我跳出佛门之外,看到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佛门一无是处?害你白活一世?”负阳行问。
“那到不是,只是慈悲为怀者少,身披袈裟者多罢了...佛门是有真正慈悲的人的,只是,太少罢了,佛法也给很多暴躁的人带去了安宁,给忐忑的心撑起了安慰...他总是有他的优点跟用处的,不然为何世间如此香火鼎盛?”
“于是你就不修佛了?”
“于是我便不修佛了啊,但是就算到了今世,我依然拥有罗汉金身,不然我为何自小便能修行,这便是我厉害的地方吧~”中年人说到最后,还不忘夸赞自己一番。
“你便修了道?”
“我便修了道。但是修道之后我又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没人能教我...前世对道教的典籍亦有涉猎,但是谈不上精通,修到现在,便觉得道家总说这也自然,那也自然,我修来修去,便成了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反正只要别人惹我,整个世界好像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这也不错啊。”
“佛也好,道也罢,对自己有帮助的才是最重要的。”负阳行补充道。
中年人将几枚铜钱收入怀中,拿起了挂在桌子旁写着八个字的帆布,卷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眼见中年人一副打烊的模样,负阳行忍不住问道。
“我?自然是走啊,我在这条路上罢了几十年的卦摊,如今也该四处看看了啊...”
“那你打算去哪里?”
“这个就看你要去什么地方了。”
负阳行闻言一愣,之间中年人笑着问他。
“我叫张铁嘴,是个话痨...你叫什么名字?”
“负阳行。”
“哦?你想背着太阳吗?你比夸父还厉害?人家就追追,你倒好,还想着把太阳背着跑?哈哈哈...果然年少有为,贫僧没有看错你!”
张铁嘴爽朗的大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