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阳行不知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上路,一直以来驱使他不断前行的,好像不再是风起澜对他的委托,而是他背后的女子。
对负阳行来说,最开心的事就是背着女子行走在漫无目的的路上,因为路上有翠绿欲滴的嫩草,路上有轻柔的风,路上有温柔的雨,有纯洁的雪,有友善的太阳...有这个自己背负的女子。
负阳行将他所有的一切都讲给女子听,只是这个自有记忆起,就没离开过小村子的人族少年,着实没有什么能够打动背上女子的谈资。但是女子不能说话,于是负阳行觉得,女子在认真的倾听自己的一点一滴。
“你知道子规鸟吗?那可是一种很难捕捉的鸟儿,它们的羽毛算不得十分漂亮,但是我喜欢它们的叫声,有一次为了捉子规鸟,我在它们的巢穴旁守了一天一夜,后来啊...还是没有捉到,我得到的唯一一只子规鸟,还是老秀才送我的...”
负阳行绘声绘色的说着他的故事,女子被负阳行用青藤缚在背上,这样他就可以在行走的时候解放双手,偶尔路过的地方,若是有漂亮的花花草草,他总会随手摘在手里,若是摘得多了,他会将这些花草编成花环带在女子的头上,若是没有多少,他就将零散的花草别在女子长发中...无论寒暑还是风雨,这个时候的负阳行总是最开心的,甚至能从他注视女子的眼中,看见女子的倒影。
这时候他总会用那漆黑的眼眸注视着女子,然后咧着一口整齐的白牙说,“你真漂亮~”
春秋三载,笑意不减分毫。
女子是龙族,三年来不吃不喝依旧面色如常,只是被缚在一个整天出汗的男人背上,身上总不能保持无垢。负阳行第一次为女子脱衣服洗澡的时候,那双绝美的眸子放射出来的冰冷,着实让他犹豫不决。只是他心想,我又没什么污秽的想法,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做的什么污秽的事呢?
当他第一次在冰冷的目光中看见那绝美的酮体时,若不是女子那快要能吃人的眼神,负阳行也不敢保证自己到底会做什么。只是这的三年的朝夕相处下来,这女子就成了负阳行名副其实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崎岖的山路之上,负阳行背着女子,讲着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故事。他怕女子寂寞,始终讲得绘声绘色,并乐此不疲。
只是人,总是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他一厢情愿的相信女子愿意听他的故事。
当一个声音打断负阳行说话的时候,他是有些不敢相信的。
“你放我下来。”
大步前行的负阳行陡然停下了脚步,他有些惊疑不定的站在原地,连头一不敢回一下,负阳行的整个世界,仿佛这这句简短的话、好听个的嗓音、这句中气不足的语言....定格。
“你放我下来。”
女子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语气中也没有悲欢。
负阳行找了一个柔软的斜坡,将女子放在嫩草上面,女子此刻半躺半坐。负阳行身材在人族中算得上高大,这个原本还是少年的人族,在背着女子行走了三年之后,皮肤早已变得黝黑,嘴巴周围也有了细细的绒毛,可能再过一两年,他就有黑硬的胡须了。
四目相望,负阳行站着,看似居高临下。
女子手脚还不能动弹,口中却是可以说话了。两人沉默许久,先开口的还是负阳行。
“你什么时候可以说话的?”少年语气中颇为不自然,面对与自己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女子,负阳行开口变得有些不自然。
“说话的时候。”
女子冷冰冰的,并不像怀有被照顾三年的感激。
“哦哦...跟你相处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筝鸣。”
“那...你要去哪里?”
“该去的地方。”
“我能送你吗?”
“不需要,再说,你也去不了。”
负阳行听见这话,背在背后的双手有些慌张的揉着背后的衣角。只是表面上,表现得并不明显。“起码,她没有说不能,而是说的不需要...”他安慰着自己。
“那...”负阳行声音有些强忍着嗓子的哽咽,“那我去找点吃的。”
他说完转身就打算走。
“等一下。”
他有些高兴的停住了脚步。
“把你怀里的石头,就是用布条包裹的石头,给我看一下。”
“哦...”他掏出怀中的石头,放在筝鸣的手上,转身便去找吃的了。
这石头正是风起澜死后留下的东西,石头跟逆鳞一起,被负阳行用布条包着揣在怀里...
走得有些远了,这个少年才出声哽咽。
他虽没跟多少人打过交道,防人之心没有,但是,起码的判断还是有的。
如果你照顾了一个不能言语,不能动弹的人三年,他能说话了,那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说什么也不应该说放我下来吧?
当筝鸣说,不用负阳行继续送的时候,这个聪明的少年就明白了,他跟女子分开的时候要到了。
他还想去摘那野花编成花环带在女子头上,还想让她满心欢喜的尝尝自己亲手烤的鱼,还想喋喋不休的给女子讲他最有趣的事。
还想跟她在一起啊...
少年不敢用手去揉眼睛,他怕会将眼泪揉下来。他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他怕被女子听见了,留下不好的印象,他当然也不想吃什么狗屁东西,他只是找了个清潭洗了洗脸,然后将自己的情绪调整成最不容易哭的状态...
负阳行并没有离开多久,当他在回到放下女子的地方时,女子已经四肢如常,一袭青衫,负手而立。
她摊开手掌,一颗漂亮的石头跟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鳞片悬浮在手掌之上。负阳行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好了?”
“恩。”女子淡淡的回应一声。“这两样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一老头给我的。”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风起澜。”
“风起澜?风起澜...女子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脑海中,并没有找到相关的信息。”
她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负阳行说,“你过来...”
“恩?”
负阳行朝筝鸣走了过去,筝鸣一袭青衫,无风自动...彻彻底底的包裹住了两人之间的一方小天地。她忽然神色一变,双眼中的冷意抛到九霄云外,如水的眼眸中,尽是丝丝媚意...这具与负阳行朝夕相处三年的娇躯,拥入了他怀里...
“筝鸣不愿欠别人什么东西...”
突如其来的变故,负阳行脑子嗡嗡作响。浑身燥热,根本听不见筝鸣说的什么,此刻他整个人都被最原始的欲望填满。
不识春潮几层浪,奋携风雨赴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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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鸟归巢,月光洗地。偶有虫鸣,偶有低语。
“你能不能不走...或者我跟你一起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当我们要做的事情不能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便只能分开。”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你知道我爱你吗?”
“知道啊。”筝鸣坦然的回答到。“你又知道,你的爱对于我,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有多渺小吗?”
“渺小?为什么渺小?为什么我的爱就渺小?”
“因为你不能改变任何的事情。你连让这片树林的鸟提前起床都做不到,你觉得还不够渺小吗?”
两人躺在地上,筝鸣说话之间,石头跟逆鳞突兀的出现在她的手中。只见她一个一个动作,往负阳行的胸口一拍...
两件东西,瞬间便消失在他的胸口。
“这两件东西,不是凡品,像你这样随意的带在身上,简直是自寻死路...”
“天地大道,一饮一啄,皆有因果,那龙族的逆鳞我就不提了,尤其是那块石头,我在雷池的伤,握了一会不仅恢复如初,就是修为都隐隐有要突破的征兆....”
“等你看了外面的世界之后,你就知道,在这个狰狞的世界中,区区的一个爱字,是多么的渺小了。”
负阳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繁盛星空,谁也不知道这个一无所有的少年在想什么。
“你知道武极女皇吗?”
“恩?你问她做什么?”
“你放进我胸口的两件东西,是她的。”
“那两件东西,等你自己又修为了,自然能取出来,若是你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将他们去除来,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