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已过了三个年头。
又是一年暑假的尾巴。昏暗的灯光下，余小施将一件又一件衣物耐心折叠好，整整齐齐放进新买的行李箱中。
都说女大十八变，还未满十六岁的她，五官张开了不少，小嘴亮眼，双眼皮很深，显得鼻梁骨也立挺起来，美中不足的是，她的皮肤并不好，不白，额头上还堆了不少红痘痘，以至于她的模样，很难让人归类到“好看”中去，她本人又很自卑，别人说她相貌平平，都会觉得是在夸她。
她的美，只有长期相处的人才会发现。
此时，她穿了一条七分牛仔裤，黑白条纹T恤，低马尾甩在左侧，眼眸中泛着神采奕奕的光芒，比起第一次收拾行李去市里读书，这次她的期待远胜过忧虑。
三年里，大半时光都是在那儿度过，要说还没适应，那真是矫情了。
收拾好该要准备的东西后，她走出屋子。
远方大片火烧云悬在地平线之上，玉米地里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如此炽烈，如此生机，好不惬意。
场院里，奶奶和余母坐在木椅子用剪子往箩筐里剪了一节又一节红辣椒。父亲和程伯伯坐在另一边抽烟聊天。
她礼貌地叫了声：“程伯伯。”
程伯伯对她点点头，就转回去对余爸说：“你有这个女儿，也不亏喽，你看我家那三个，要是有小施一半懂事乖巧么，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余小施既腼腆又尴尬地笑了笑，程伯伯总是见她一次夸一次，同样的夸法，听了不知多少遍。
少女皮子薄，不管听多少遍，脸红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东西都收好了。”见她出来，余母舒展眉头，笑了笑。
她蹲下，拿过奶奶手里的剪子，娴熟地剪起红椒来，“妈，我今天和程叶约好了去和她睡。”
“知道了。”余母说，“明天早上记得起早些，回来吃好早饭就得去报名了。”
“早饭么，就让她在我家吃了么得了。”程伯伯回过头来对余母说，朴实的话语里，净显人情滋味。
不善言辞的余母，只摇头笑了笑，和善温柔，一贯如此。
夜幕悄然而至，吃过晚饭，余小施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五分钟左右，便到了程家大院里。
程叶正在院子里刷碗，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裙，款式很旧，大概有四年的历史，新买来时，裙摆能到她脚踝，现在裙长也只是到她小腿肚。
程叶长得还算好看，只是个头矮，比余小施矮了半个脑袋，放人群里，也不是那么吸引人。
但她性格活泼开朗，胆大心细，与之相处一段时间后，想要发现她的魅力，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即便如此，若不是亲耳听到她毫不脸红地和她介绍，从杂志里翻出的那张合照上面的男孩，是她交往一年的男朋友，余小施绝对不相信这个未满及笄之年的天真小少女，竟然会谈恋爱。
瞧见发小到来，欣喜之情尽收眼底，说：“你先进去，我马上就来。”
余小施卷起嘴角：“我帮你吧。”
“也行，你帮我拿一下那些锅。”
“行。”她轻轻松松地抬起锅，走到门口，
就撞见正要出来的程然，略显尴尬地笑了一下。
程然低头，不看她，也没笑，嘴里咕哝了一句，不知道是啥，算是打招呼吧。
她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吃惊，这家伙竟然已经比她高出一个脑袋了。
走在后面的程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低声嘲弄哥哥：“呦呦，还不好意思了！”
“……”
余小施原只当是一句玩笑话，不料，那少年竟没骂妹妹，便以为他默认了，不由得红了耳尖。
昔日的老同学、玩伴，因为青春期对男女差异的敏感，难免会生分起来。而且，自余小施去市里上了初中后，两人不常见面，寒暑假倒是仍在一块玩，只不过，很少在一起说话了。
这个暑假，她要么宅在家里，要么是程叶来找她玩，与程然更是没见过几次。方才他人高马大的杵在她面前，很近，确实让她莫名紧张了一下下。
屋子里只有程伯母还有村口的李婶，两人坐在老旧的沙发上商量着什么事儿，大概是在操心程家大哥的婚事，李婶最爱给人做媒。
说起程家大哥程诚，余小施上初一时，他在小镇中学读高一，读了半年就辍学了，跟着自家舅舅去外省打工，除了过年，就没回来过。
在当时的农村，只要儿子不读书了，出去混个一两年，家里便开始张罗着给他找媳妇。女儿家不读书了，只等人来说媒就行。
看对眼了不出一年便可成家。
与包办婚姻不同的是，双方相处一段时间后都有说“不”的权利。
余小施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程伯母温和地说道：“诶，小施来了。”
“嗯。”
程母侧身指着屋里的锅灶处：“放那儿就好。”
李婶眯眼望了望余小施：“这是余勇家姑娘吧。模样乖得很嘛，等以后讲给你家二娃子。”
“哎，那个不成器的，人家姑娘瞧得上他就怪了。”程母嘴上虽这么说，但对这个提议还是乐得合不拢嘴。她打心眼喜欢余小施这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在锅灶旁帮忙整理碗柜的余小施，霎时红了面颊。若从相貌上来看，她在程然面前只有自卑的份，程然生的很好看，打小就好看，现在更是又高又帅，他脾气虽然不怎么样，但是总有女生喜欢围着他转。
除了穷，他可以满足大多数女孩子对梦中情人的幻想。
可是，对上一辈的人来说，评判人的标准永远不会是相貌，在他们眼里，余小施这样成绩好又懂事的人才最讨人欢心。
见她在发愣，程叶坏笑着用胳膊肘戳她一下。
收拾好后，程叶便拉着她进了房间。熟悉的房间里灯光昏黄，习习凉风从窗外灌进来，伴着蚊虫的聒噪。
“天，忘关窗了。”程叶一边懊恼，一边跑过去把纱窗拉上，“你先坐着，我去拿蚊香。”
余小施环顾四周，从小到大来这房间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墙上的涂鸦、贴纸、剪纸、图画，漫画始终是经得起岁月的摩挲，虽然泛旧，却牢牢地固在冰冷的墙面上。
程叶大咧咧地垮了门槛进来，笑道：“有什么好看的，什么都没添。都不爱把东西贴墙上了。”
“真是长大了啊。”
“嘿嘿，可不是。”
两人伏在床上看一本杂志，四足默契地摇摆着。
余小施用手支着下巴，侧脸八卦道：“李婶给你大哥相了谁家姑娘？”
“好像是隔壁村刘家那姑娘，叫刘艳来着，比我们大一两岁，去年就辍学了。我见过一次，长得不怎么样，挺黑。”程叶也用手撑着脸，漫不经心地翻着杂志。
“啊！”余小施张大嘴巴，“这也太小了吧，人家愿意吗？”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等我哥过年回来，去她家看了人，再问之后的事，现在取决于我哥愿不愿意。”少女扑簌弯弯的睫毛。
“我觉得这样还不如自己在外面找一个带回来呢，别人介绍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程叶猛点头，表示赞同：“我觉得也是。不过对于男孩子来说自己找的总是靠不住，总喜欢找那些长得好看却一无是处的女生，大多只是玩玩就行了。根本就达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我哥出去那么多年，也没见他带个回来。”
“你大哥也才十九岁吧？不急呀。”
“大人们的思想哪能和我们一样。我家条件不好，我妈就生怕我哥他们娶不到老婆。不过……”她望了望余小施，笑了，“我觉得我二哥倒是不需要她操心。”
余小施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程然比程诚长得好看多了，性格也没那么闷，要是他都交不到女朋友，那这个世界真的是……太现实了。
“你也赞同，对不对！”程叶笑得更开了，眼睛弯得像小月牙一般。
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余小施拍了一下狡猾的姑娘：“干嘛这样说话。这不是明摆的事情吗。”
之前听程叶说过，程然在学校交了不下五个女朋友。
这件事是在程叶还没发现可以嗑好闺蜜和自己二哥之前抖出来的，后来把她肠子都悔青了。
“嘿嘿，你是说他好看咯！”俏皮少女试探着，还未等余小施反应过来，她又对着门口大喊了一句：“程然，余小施说你长得好看，你说她是不是眼瞎。”
这嗓门，吓得余小施忍不住打了她一下，抬起头一看，四目相对，尴尬……
少年没理妹妹，径直朝自己房间走去。
余小施懊恼：这都什么事啊，更尴尬了。
她双手使劲拍打着始作俑者：“你干嘛啊。”
程叶在床上打了个滚儿，躲开捶击，一脸得意的表情：“你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
但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啊。
夜已深，两个少女仍在悄声说着话。听完程叶的恋爱史，余小施已经困得睁不开眼，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程叶却愈发聊得起劲。
“小施，你有喜欢的人吗？”
余小施打了个哈欠，喃喃道：“有啊……”
“真的？”程叶勾起嘴角，认定是自家二哥无疑。“喜欢了多久？”
“快三年了吧。”黑暗中，余小施突然红了脸，心跳加速。
“嘿，余小施，你骗谁啊，三年前你确定你懂什么叫喜欢？”程叶有点不大相信，觉得她在耍她。
“喜欢就是喜欢了，哪有什么懂不懂，难道你懂？”
“……你是暗恋人家吗？”
“嗯……”
“干嘛不说呢？”
“干嘛要说？”
“说不定他也喜欢你啊。”
“……”
“喂，喂……”难不成想默默暗恋我哥？程然那家伙莫名其妙变那么腼腆，既然是互相喜欢，得想个法子把他们的红线牵上。望着渐渐沉睡的余小施，少女在脑子里想着这美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