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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欧阳忠雄整好衣甲,系好佩剑,本欲趁晚出帐巡视一周后,再驰马前往十里开外的王家庄中军大帐面见赵珏,稍做秉烛之谈;然临行时候,却又有些踌躇起来:

自打首日孔庆雄所部承担主攻任务,自己因了中毒事件而赌气率部坐山观虎斗,此后数日,几次军事会议碰面,孔氏父子皆对自己横眉冷颜,大有不屑一顾之态;一怒之下,他索性彻底按兵不动,即便后来碍于赵珏面子有两次出师参战,也只是做做样子助助声威罢了。

直到眼见孔庆雄所部攻城未果、伤亡惨重时候,他虽不满于孔氏父子的小人得志,恃功不逊,却也渐渐深感后悔,总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赵珏的事情似的。今日日暮时分,邓州城内五百骁卒突然杀出,自己正欲率军侧面截击、以赎前愆时,孰料却又接到赵珏传来的按兵不动以让全功于孔庆雄父子的手令,他当时想也未想,便即就坡下驴,率军撤回了营部。

此刻欧阳忠雄索性凭几而坐,于烛下翻出手令纸笺,一字一字的细阅揣摩着,愈读愈觉辞意模糊,不似赵珏平日语气;再联想到此前江柏春夏宜春携手夜探洞庭总寨、周志荣杨凌风等江湖豪士集体潜遁事件,蓦然,一道寒意倏的冷浸入骨:莫非、莫非……竟中了他人的离间之计?倘若果真如此,只怕、只怕孔氏父子甚而就连赵珏都要对自己恨之入骨了……

正觉心头惶惑前景叵测之际,忽然帐帘一响,烛红摇曳,眼前衣袂飘飘缭绕如风,欧阳忠雄定睛看时,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影端直的站在了木盘地图面前,正是多日未曾露面的万花丛。

红烛光影里的万花丛,花般绰约,玉般骨肌,雪颊香汗如梨花带雨,美躯娇颤似桃李迎风,端的娇娇娜娜,袅袅婷婷。欧阳忠雄尽自心烦意乱,又素性不近女色,却也看得目眩神摇,三魂几去两魄;良久,方才诧异问道:“表妹一向去了哪里,何以久久不见?今日又为何事,突然不邀自来?”

万花丛并不答话,唯端身而立,侧对红烛,呜呜大哭三声,又嘻嘻大笑三声。欧阳忠雄更是一头雾水,莫名所以,起身踱至烛下,双目炯炯的盯视着万花丛玉面雪颜,道:“表妹如何又哭又笑?”万花丛娇语嗔道:“小妹去为拯救表哥而去,以表哥有可吊之事;来为拯救表哥而来,又以表哥有可贺之事也!”

欧阳忠雄更是摸不着头脑,拧眉攒目半晌,方迟疑问道:“表妹此话怎讲?”

万花丛嘻的一笑,美目流沔,语音娇柔,摇头晃脑不紧不慢的答道:“方才小妹大哭三声者,为表哥深处险境而不自知,今夜便将有杀身之祸,此为可吊之事也;大笑三声者,为小妹提前得知讯息,急速前来禀知,表哥借此得以脱离险境,又将死而复生,此为可贺之事矣!”

欧阳忠雄原本腹内就有些忐忑,听得万花丛之言,虽表面平静,却心下愈发的惊愕惶骇了,颤声问道:“表妹此话怎讲?表哥听得糊里糊涂矣!”万花丛径自走至案前,斟了盏凉水,端起一饮而尽,然后转过头来眨巴眨巴双眸,启朱唇,发莺声,颜面含笑,侃侃而语:

“表哥,方今天下太平日久,百业繁滋,黎庶乐业,垂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刀兵。赵珏虽托名太祖皇帝后裔,然不知顺天应人,不知韬光养晦;今借‘烛影斧声’口实逆时起兵,只为一己之私,全无公义可讲,天心民心,必将厌而弃之!

“公孙黄石虽曰谙熟韬略,足智多谋,其实外良内莠,名不副实,临阵布军之际不能善筹一策;孔庆雄父子有勇无谋,刚愎自骄,目下铁心跟定赵珏,不过贪图雯雯郡主的美色而已,待到大难来时,必然各自分飞;赵四赵六等人,不过庸中佼佼,自然更不在话下,就勿劳小妹繁言絮语了。表哥聪明才智皆居人上,正应舞鹤升平之世,歌诗泉亭之间,优哉游哉乐此一生,奈何定要跟着来蹚这汪浑水?

“表哥,实不相瞒,连日来因表哥按兵不动只作壁上观,孔庆雄父子就连赵珏在内,均早恼羞成怒;今积隙已深,祸机将发:小妹刚从赵珏军中过来,正听得他们商议,今夜四更起兵,先要剪除内患呢!”

这是夏宜春、江柏春、万花丛三人早就精心准备好的一篇大文章,实可谓鞭辟入里,颇具振聋发聩之效;万花丛一口气语毕,双目炯炯的盯视着欧阳忠雄。

所谓“四更起兵,剪除内患”言辞,不过系万花丛在背诵夏宜春所教之际临时起意,随口杜撰臆造,旨在蒙骗欧阳忠雄而已;不想只因伶牙俐齿一气呵成,竟致原本就心中有鬼的欧阳忠雄信以为真,口中喃喃呐呐的说道:“表妹,目下情势,大概尚不致于此吧!……”

正在拧眉蹙额、垂首思虑时候,忽然烛光一闪,又有一人疾步进来,衣甲整备,刀剑叮当,却是帐下的心腹亲兵,瞟视万花丛一眼,俯于欧阳忠雄耳侧悄声嘀咕数句后,复又趋步退了出去。

欧阳忠雄目露惊疑之光,右颊下的肌肉突突跳动两下,起身绕着灯烛踱了几步,仿佛是在对着万花丛,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四更起兵,剪除内患?好,好,剪除内患,便可收我军权,便可独霸功果了。哼,别人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到了这里,却是好戏尚未开场,便要擅杀主角了。志琳小子年貌尚轻,然其心地之险之毒,却已早过乃父了。欧阳忠雄堂堂须眉男子,又有数万精兵在握,岂肯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乎?”

万花丛娇笑一声道:“表哥保重!”不待欧阳忠雄回话,便径自双足一弹,于佩环叮当声中跃向营帐窗间。欧阳忠雄但觉眼前红光一闪,急扑至窗前看时,万花丛窈窕的身影早消失在了轻淡的夜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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