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祠堂山门阶前，阳光明媚耀目，惠风温煦可人。梅光肇半躺半坐，上身斜倚砌作台阶的条石，两手抱颈，双腿伸展，嘴角轻咬一茎嫩草，眼睛微眯，似睡非睡。贾黯肘靠梅光肇膝盖，手捧书卷，摇头晃脑的朗声吟哦道：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
数只鸟雀在面前丈余来远的空地间飞起飞落，觅食草籽，又叽喳而鸣，喧噪聒耳；贾黯几次轰赶不去，恨得直发哏声。梅光肇捻须一笑，说道：“还是看老梅的吧！”忽然翻身坐起，双手随意的朝着地面轻轻一拍；贾黯顿觉身下微微一震，热流滚滚，扑地而去，一众鸟雀登时如被海浪卷扬一般，翎斜羽乱，几个旋翻，方才跌跌撞撞的仓惶逃开，再也不敢近来了。梅光肇哼了一声，复又斜身躺下，两眼望天，默不言声。
贾黯对于梅光肇的神武奇功早已司空见惯，并不十分讶异，唯翻身坐起，眨了眨黑豆一般的眼珠，把嘴巴凑近梅光肇耳边，语音细若蚊蝇：“梅爷爷，你拿什么宝贝给那些当兵的一看，他们便同意我俩留下来看守祠堂呢？而且，明明是那些当兵的留下了我们，可你为什么偏偏托言说是柴大官人的垂怜呢？”
梅光肇呵呵一笑：“小孩子家，打问那么多的事情干嘛？安心读你的书卷便是！”
然而贾黯今天实在有些不能安心读书了，他回头望着祠堂院内；片时过后，忽然将嘴巴附近梅光肇耳畔，道：“梅爷爷，那个俊秀白面的书生，当真便是我大宋皇朝的皇帝吗？我在家中时候，便多次闻得乡人们说起‘烛影斧声’、‘金匮之盟’和‘狸猫换太子’的宫廷传闻，不知可否事实？”
“唔，”梅光肇倏然睁开眼睛，亦回头望向祠堂院内，——唯在此时，才能看到其目中的炯炯精光；也唯在此时，才能看出其面上的深思灼虑，——复又斜身躺下，然却并不回答贾黯的问话：
“嗯，小黯子，假若你有兄弟的话，你会和他相亲相爱吗？”
“当然会啦！”
贾黯不假思索的答道。
“如果有一天，你们长大了，各自娶妻生子了；为了分争家产，你们会大打出手吗？”
“不，不会的！”
“可是，倘若遇上饥荒，在你们面前，只有一份食物；如果你吃了，他就会饿死，如果他吃了，你就会饿死。这时候，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或者，你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一片仁心待他；而他，却突然暗施毒手，将你置于死地，而后将全部的家产据为己有。你会由此而恨他吗？你会由此而报复他吗？”
……
梅光肇一面接连发问，一面翻身坐起，双目眨也不眨的盯着贾黯；见贾黯回答不出，复仰身倒地，口内喃喃吟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好好的读你的书吧！”声音沧桑中杂着丝丝缕缕的伤感。
贾黯心下奇怪梅光肇何以会突然问起这些话题，正欲打问，梅光肇却早双目圆睁，两个鼻孔发出了齁齁的鼾声。“梅爷爷，你真怪，世上哪有睡觉不闭上眼睛的呢？”贾黯收起书卷，一面悄声嘀咕，一面伸手轻轻的将梅光肇的双睛抹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