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赵祯端坐花梨木太师椅内，一面手中把玩着湘妃竹折扇，一面凝神注目着黄成简。他忽然有个就连自己也有些暗暗吃惊的发现，那就是觉得黄成简竟与当日邂逅相遇的郭千章长相极象，而且也同郭千章一样，一见面便令自己生出某种亲近之感。两人同为杭州人氏，又同在邓州知州府衙出现，莫非……
感觉到了走神，赵祯急忙晃了一晃脑袋，方字斟句酌的说道：
“通过此次襄阳之行，朕已察明赵珏反叛之心坚若磐石，且行迹亦愈来愈为昭彰；朕虽以仁义待人，却终不能象刘禅孙皓一般唯唯诺诺，任人播弄，更不能坐以待毙，将祖皇父皇留传的江山社稷拱手让人，故此亦须未雨绸缪，预先做些准备！”
赵祯离座踱了几步，字斟句酌的说道：
“邓州历来为军事重镇，东京屏藩，我朝嗣周开国，太祖皇帝沿袭前朝旧例，特在此置武胜军，不久又迁京西南路治所于此；当年前朝宰相张永德，本朝宰相赵普、寇准，还有一代名士谢绛等人朝中失意，均曾于此任职，吴越王钱俶纳土归降后，也曾封授于此，留下了不少美好传说。”
赵祯黑瞋瞋的眸子盯视着黄成简，唇角含笑，言语沉静：
“寇准早年酷嗜奢华，不尚简朴，知邓期间，经常大摆筵席，通宵达旦的饮酒作乐；夜宴时候，除必须美人侑酒、美人每唱一歌便赏绫一束外，又喜点燃花烛照明，就连府衙的马棚、东厕、后厨、巷道也整夜灯火通亮，每次宴会结束，成堆的烛泪竟能将仆从绊倒；如今邓州花烛名满天下，便是由此来。寇准的侍妾蒨桃为了讽谏寇准去除奢靡之风，特意作诗一首：一曲清歌一束绫，美人犹自意嫌轻。不知织女西窗下，几度抛梭织得成……”
赵祯无声一笑，继续娓娓言道：
“当年契丹倾全国之力，寇掠我朝边境，京都一夕数惊，宗庙岌岌可危。值此大厦将倾之际，寇准力排众议，劝谏先皇御驾亲征，二十万大军兵临澶州，和契丹精锐几经对垒，寇准均指挥若定，调度有方，最终以绝对优势，迫得萧太后不敢正眼觑我，双方签订了‘澶渊之盟’，由此而创我大宋皇朝数十年太平盛世，可谓力挽狂澜，有功社稷，只是后来几番起落，最终贬官流徙，老死雷州。这里面，除了受到丁谓迫害外，也与寇准自己刚愎骄纵、奢侈无度的习性不无关系。然总体来说，在朕眼中，寇准还是功远远大于过的。”
赵祯话锋一转，放缓语速：
“黄卿，太后当年将你置于邓州，实是未雨绸缪，寄予厚望；朕今亲政之始，内外政事纷乱如麻，朕盼你能够多学寇准之长，力避寇准之短，公忠体国，竭智尽忠，早日佐朕肃清赵珏叛乱！”
说到这里，赵祯深深的呼了口气：
“自今日始，到平定赵珏叛乱止，倘若京中无事，朕便以‘张巡祠’暂充行宫，驻跸下来，全力处理各项关涉襄阳的事务。成败利钝，在此一举，朕切盼黄卿能够全力配合！”
这是当年章献皇后亲定、又经赵祯琴老斟酌修正后的平叛方略：赵珏预谋叛乱起兵，虽联络了契丹、党项两国及吴越、漳泉、川西多地，但其根源却在于襄阳；倘能把握战机，一举削平襄阳叛乱，则他处自不足畏，可不战而胜矣。然因事关宗室，赵祯经过深思熟虑，决定亲自出马，并将前线指挥场所设于邓州城东的“张巡祠”，又秘密派人从内部进行了修整加固。这些内幕，赵祯琴老不说，黄成简自然一概不知。
此刻赵祯神平气和言简意赅，将驻跸“张巡祠”一事说得极为清楚明白；黄成简躬身侍立在侧，诺诺连声。赵祯想了想又道：“朕居邓州，自然会从京中调来侍卫，增强防护，但黄卿亦须保守秘密，往来谨慎，决不可使任何一个外人知道了朕之踪迹！”
黄成简再次躬身声诺：“这个臣自然明白，自然明白！”
赵祯仰身靠于椅背，重重的舒了口气，本想旨命黄成简就此退出，但眼前却突然浮出了襄阳校场擂台上的一幕：风掠帷幔，现出厢角一女，那绰约的身姿，那流沔的美目……心头竟慢慢升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