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一行二十余人，一到位于西山深处的目的地后，便即散开，各行其是：赵四赵六率领十二名王府校尉，分布于方圆半里之内，一面往来巡游警戒，以防外人突入生变，一面捎带打些山鸡、狐兔之类的野味；线娘素君指挥六名王府侍女自马背上抬下随身带来的铁镬，搁放地上，又四面拣拾枯木干枝，寻挖山肴野蔬，以为午间炊食之备；而赵珏、黄衫则和雯雯郡主一道各处转悠，闲谈说话，赏看满目山野美景。
夏宜春踱离赵珏三人，独自行至一处僻狭谷底，背手环望时，但见四野俱皆屏障般的峰峦，峭壁间古松旁逸斜出，危岩上藤萝牵牵绊绊，远处白瀑涌流注深涧，飞珠溅玉，古道弯环入云中，玉带缥缈，其情其景端的美轮美奂，难描难画；近旁茂林苍竹，巨石野花，荆针棘刺，绿草青柳，映得满眼皆碧，似乎连自身也浸染作了化不开的苍翠之色。缕缕金黄色的阳光穿透竹树浓荫，随着风移影动而在地上闪烁跳跃；又有数只黄鹂紫燕之类的鸟雀，于近旁一株古柏梢顶间的新芽嫩叶间鸣唧溜溜，声音极是清脆悦耳。
正自赏看出神，忽然听得身后一声娇笑，几句软语：
“此去时日或长或短，倘不能一时急归，他日有缘再逢，定当仿效留侯漂母故事，结草衔环以报矣。——此去时日或长或短，本郡主还以为少则三年五载，多则地老天荒，哼，没想到不过两日便又回来了！嘻嘻……”
语声嘹呖，恰似莺燕啼啭，又若飞珠溅盘，正是一路冷言淡语的雯雯郡主左手托着金丝鸟笼，右手捧着便笺，眉目含笑，飘然而至。
夏宜春龇牙而笑，道：“原本是打算过个三年五载再和郡主觌面相逢的，不想却因走得慌张，竟将宝贝折扇遗在了郡主寝宫南窗下面的几上，是以匆匆回来，找寻折扇！”
“宝贝折扇，什么宝贝折扇？”雯雯郡主瞪着一双秋水般的明眸，诧异问道，“我怎未见到？”
“哈，原本没有遗下，郡主殿下又何从见到？”夏宜春一面嬉笑说话，一面突然跃身窜起，一招“灵猿献果”袭向雯雯郡主右手，想将那张便笺趁机抢回；不料雯雯郡主虽然表情迷茫，反应却极灵敏，倏的藏起便笺，口中“噗嗤”一笑：“狡猾！”放下金丝鸟笼，从地上捡起半根枯枝，厉声喝道：“看剑！”一招“素女打狗”，直袭夏宜春左肩。
“唔呀，了弗得，了弗得，这真是‘我卖我，他买我，他不买我他打我！’如若再不逃跑，小命休矣，小命休矣！”夏宜春故作夸张的做出手忙脚乱状，侧身避过雯雯郡主手中枯枝，返身便跑，雯雯郡主自然在后紧追不舍。两人绕着一株水桶粗细的古柏你逐我赶，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几个回合下来，雯雯郡主已是柳腰颤颤，娇喘吁吁，粒粒香汗微凝白腻鼻尖，望去晶莹犹若珍珠。“稍憩，稍憩！”夏宜春双手举起，做认输状。两人乃一个背倚古柏，一个盘坐巨岩，各自稍作歇憩。
其时谷底山风轻拂，树寱微漾，点点滴滴金黄而斑驳的阳光在地上闪烁跃动，宛似月光下面的粼粼水波，而赵珏、黄衫及一众校尉侍女，匙仿佛全都退到了遥远的世界外面。两人一时俱不说话，生怕打破了这份美丽得有些孤凄的静谧。
“夏义士是……决计要与我和哥哥的复仇大业做对的啦？”不知过了多久，雯雯郡主忽然开口说道，语音幽幽，竟似大梦初醒一般。夏宜春全未想到雯雯郡主竟会于此时突然旧话重提?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何回答，唯沉吟良久方道：“郡主，一来师命难违，二来……”
雯雯郡主双目微闭，表情木然；良久，咧嘴艰难一笑，转身漫步踱至一道崖壁下面，仰首望着壁间垂挂而下的青葱藤蔓，仿佛是在对着夏宜春，又仿佛是在对着千山万壑?喁喁低语道：“记得十二年剅，那个酷寒的冬夜，我和哥哥为追兵所逼而于漫天大雪中匿身一处荷塘的时候，我一面仰天泣泪，一面在心中咬牙立誓：将来有一天，倘有一人能帮我和哥哥复此大仇，雪此大恨，那么不管他是老是幼是丑是美，是贫是富是贱是贵，我都会……都会义无反顾的嫁给他……”说至这里，已是嗓音哽咽潮润，双眸盈盈欲泪。
夏宜春何等聪慧机敏，早从雯雯郡主对待自己的态度中揣测出了她的一片情意，此刻又如何领会不到雯雯郡主这段喃喃自语中的弦外之音？他转身回首，慢慢举目望向了雯雯郡主。
此时的雯雯郡主身着素白衣裙，外罩茜红饰花比甲，裙边系着墨绿色的宫绦，发髻墨云堆鸦盘于颈后，十指纤纤若笋拢于袖间，体态窈窕，娇语脉脉，双眸幽幽，犹若秋水一般明澈，双颊绯红，颗颗珠泪似落非落，于此青山绿水、香风拂拂之间，乍然望去，衣袂飘飘翩然若飞，眉目含蹙楚楚动人，竟似神妃仙子下界临凡般的勾人魂魄。
“郡主……”夏宜春不觉心中怦然一动，差点儿竟欲放弃最初的念头；然而，也仅只是瞬间工夫，他便咬牙打消了妄想，在心中默默的告诫着自己：不，你不能，你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