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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西天云蒸霞蔚，太阳距离山顶不足半竿来高的时候，赵珏黄衫一众人等方才意犹未尽的收拾器具，上马下山，返往襄阳城中。
刚一上路，雯雯郡主便自然而然的又恢复了骄矜冷傲的面孔，高高仰着下巴，独自策马走于前面；夏宜春心中深感歉疚，几次没事找事的与其搭话，不见回应，亦自觉无趣，勒马慢慢的落在了最后。赵珏和黄衫虽然并骑走在两人中间，也是欢乐易去，愁绪复来，各自心事重重，沉默无话；倒是赵四赵六、素君线娘率领六名侍女和十二名校尉打了前站，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和雯雯郡主保持着半里来远的距离。
蔚蓝澄澈的天空中，两只落队的孤雁脖颈倾力前伸，翅膀一忽一扇，齐头并肩的朝向北方飞去；嘎——，嘎——，几声凄凉的鸣叫随风悠悠飘落，惊动了赵四赵六一众校尉，一面仰头观望一面张弓搭箭，欲要比试箭法，赌赛利物，结果两支利箭同时离弦，穿破长空扶摇直上；一支略微偏斜，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飘然落于远处田间，另一支则正中头雁，竟是穿胸而过。头雁“嘎”的一声哀鸣，当即头上脚下，重物一般的垂直坠落下来，“噗”的一声跌至众人马前。
众人正在扬声喝彩之际，忽见另外一只大雁嘎嘎哀鸣两声，然后伸长脖颈扇动翅膀，竖直身体拼命的直冲碧云青霄；大家以为不过是为了逃离箭距而已，谁也没有在意。岂料那只大雁飞至极高极高处时，突然就仰面翻身，翅膀合拢，长颈朝下，竟如重物一般垂直的坠落下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噗”的一声跌落在了头雁身旁。线娘素君、赵四赵六一众人等急忙下马，围拢看时，两雁俱已气绝身亡，唯尸体端端的并排一处。各人有感两雁的生死情谊，顿时叹息不已。
赵珏远远望见赵四赵六、素君线娘等人下马环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和黄衫对视一眼，两人一抖缰辔，打马疾驰，撇下夏宜春，越过雯雯郡主，很快便赶至了众人围成的圈子跟前。一众侍女校尉眼见赵珏黄衫驰马赶到，立刻闪出一条通道。线娘和素君走前禀明了事情经过，赵珏听完，默然无语，唯下马蹲身，轻轻的抚着两只死雁头颈，面露哀痛之色；半晌，方才站起身来，叹息一声，语气凝重的说道：
“大雁仁义礼智信，五常俱全，自古便被誉为禽中君子：……倘或一只大雁老弱或是病残，其余众雁必将养其老，送其终，绝对不会弃之不顾，此谓‘仁’；每年秋南春北，途遇失群孤雁，必相携带同行，以为伙伴，并不侵凌，此谓‘义’；雁阵总以长幼之序排行，壮雁即便飞得再快，也不肯赶超羸弱老雁，此谓‘礼’；雁群夜晚落地歇息之际，总有数只雄雁轮流衔芦警戒，以避鹰雕来袭，此谓‘智’；尤为难得的是，大雁也和鸳鸯一般，极讲感情，雌雄相配，从一而终，倘若一只中途死去，另外一只决不独生，此谓‘信’……你们虽然射死一只大雁，却是害了两条性命啊！”
夏宜春和雯雯郡主在赵珏黄衫赶到少时，也即一前一后的赶到，勒马停于众人身后；听得赵珏关于大雁的评语，两人目光略一相碰，便即各自移开。夏宜春默默的低下头去，面露怆色，良久不语；雯雯郡主则侧过脸庞，两行清亮的珠泪忍禁不住的顺颊而下，赶紧自个取了香巾，悄悄的擦去。
黄衫倚马道旁，于金黄的夕阳光色里暗中窥察着赵珏泛白沉郁的脸色，心里想道：既是伤痛两只大雁性命，又何以定要为了一己之私而起兵反叛，祸乱天下？岂不知战帜一举，便将兵连祸结，千万人头落地，便将有亿兆生灵陷于炭涂，不得救拔？大慈尚且不顾，乃念念不忘于小慈，岂非轻重倒置、舍本逐末乎？不过细看赵珏脸色，却又觉得情真意切，决然不象伪装，一时内心极其复杂，临行之前父亲的谆谆叮咛也逐渐的动摇了起来。
赵珏眼见一众人等围着自己和雁尸，俱不出声，略一沉思，乃命赵四赵六、线娘素君率众先行；夏宜春、雯雯郡主注目两雁许久，相互对视一眼，亦叹息数声，上马续后。
待众人去得远了，赵珏这才拔出腰间长剑，掘地为穴，细心的将两具雁尸掩埋进去，高高拢起一个冢堆，又撮土为香，躬身拜了几拜，曼声吟道：
去岁月映孤影，今朝魂随梦归。
云里锦书断绝，幻中碧天如水。
故国春草依旧发，东风拂面泪若麻。
天将老，人不偶，此恨绵绵付庭柳。
知否，知否，
君已乘风归去，来年听鸿有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