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相顾无言的还有李中平和孟然。阡韧派的幸存者看李中平只有一人前来，忍不住打起了围攻的主意，孟然却伸手拦住他们，“你们先走吧，我有话和李谷主说。”一旁的小弟子脱口而出，“掌门，何必怕他，龙胆谷也不过是个破落户。”
孟然神情未动，只说，“龙胆谷无论到何种境地都未曾忘记道义，我是阡韧派的掌门，不该丢了这份道义。”他将身边的弟子往外一推，“赶紧走，阡韧派到我这里就算结束了，远离武林，别再纠结这些事。”
阡韧派到了今天也不过留下十几个逃命的人，除了几个稍稍踟蹰的弟子，其他人都不声不响地往外逃去，时不时戒备地看着李中平，待走出十几步后便撒腿狂奔，想必不会再记得习武点滴。剩下的几个弟子哭哭啼啼了一番，也被孟然劝走了，好耐心的李中平等全部弟子都走远了才开始问，“真是你做的？”
他问得不甚明了，孟然却给出了最清晰的答案，“是的，是我杀了李中勇。”他的表情轻松、平静，像是一直在等这天。“为什么！”李中平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了什么事，会对那个和善仁义的大哥下杀手，更何况，他们同时守一盟的年轻翘楚。
精巧的佩剑被扔在地上，孟然上前一步，“只是因为我害怕了。所有人都死了，可他不肯放弃，我那时想着，放弃了就能回去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剑已经刺了出去。当时，冰鞘山只有十几个人，他可以赢的，是我，”孟然落下泪来，“他回过头来的时候，还对我笑，‘我也想回去，可战事不结束，谁都回不去。’，多少年了，我一直记得这句话，”他终于哭了出来，“对不起。”彼时的他完全不明白战争的可怕，怀着憧憬上战场去了。多年以后，他才意识到，当时的自己既不了解战争，也不懂得责任。
李中平只觉得荒谬，他想过千万种理由，却怎么也想不到大哥竟死得如此不值，什么江湖道义，什么过人武艺，到头来，不过就是风一吹就散的薄雾，他只觉心中愤慨无处诉说，只能仰天长啸，以免眼泪流下。
“拔剑。”他执起流凌枪，孟然却并不拿武器，只站在原地，像在等一个解脱。他曾反反复复地想，龙胆谷知道一切的时候，他该说些什么，每每思及此处，都觉得除了引颈就戮，没有其他的结局，却不曾想过，李中平竟要求与他堂堂正正地决斗。
他有些不知所措，而李中平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孟然无法拿剑。“龙胆谷不杀手无寸铁之人，拔剑。”见孟然仍是无动于衷，他横起流凌枪大步向前，一把揪起孟然的衣领，“别以为眼一闭就算完了，你已经让我大哥背负了多年的骂名，还想让龙胆谷落个欺凌弱小的名声吗。拿起剑来，认真打！这是你欠龙胆谷的。”
李中平一把推开他，孟然终于拔起剑来攻过去，最开始两招只能算是胡乱挥舞，李中平也只是不着力地挡了开去。孟然手里握着剑，开始还是流着泪，乱吼乱叫，可几招过后，久远的记忆便涌了上来，多年未练的招式竟还能一招一招的衔接下去，渐渐打出了模样。
见他认真起来，李中平的招式也加大了劲力，两人越打越快，在阡韧派最为擅长的守招上，孟然却出了差错。银白的长枪刺穿了他的腹部，孟然眼前却忽然浮现出些许断断续续的画面，一群年轻子弟谁也不服谁，唯有李中平谦谦君子，若是当时能有勇气向他邀战，或许就不会在掺杂着嫉妒的胆怯中铸成大错。
他跪倒在地，竟笑了出来，“多少年了，我几乎忘记了武道，没想到最后还能堂堂正正地打一场。”李中平没有应答，只是利索的将枪拔出。孟然拿剑撑着地，不让自己倒下，静静地等待着早该到来的致命一枪，可当他在漫长的等候中抬起眼来，却只见到李中平渐行渐远的背景，一如李中勇，始终没有苛责他一句。
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地，露出个自嘲的笑容，龙胆威名，始于仁义，却总是让人那么，无地自容。他撑起身体，将长剑刺入自己的胸膛。我是个懦夫吗？他想。或许是的，直到最后，都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懦夫。眼中映入一片灰白的天空，却不见有雪落下，他这才想起，又是一年盛夏，离风雪交加的时节已然很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