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古董乱世金。
这话放在吃食上也有道理,浙东民乱时,米价直接翻番,胡椒这种金贵玩意反而掉价。现在民乱一平,这胡椒就身价倍增。
李侹在大唐没吃过几顿好的,平日里汤饼蒸饼轮着来,烤个羊肉串就当改善伙食。
前边的日子忙着跑出长安,现在达到目的就想享受一把,哪知连点香料都吃不舒坦。
“殿下,要不咱换一家?”尉迟敖估计是看出李侹的想法。
“不必,剩下的带回公堂,想吃好的咱回去自个做。”
封家姐妹很高兴,凉王出品必属精品,连麸皮弄出的烤饼都能换几万贯,这别的更别提了。
“殿下,您要是操持贱役,左相非罚我等不可。”尉迟敖劝道。
“让人把后厨清空,别叫那书呆子知道就成。”
李侹几步走出酒楼,直奔伙计说的鱼市。
大唐除却长安,别的地方可没菜市场,杭州城靠江口的一带因为方便运输,聚集着好些渔民。大唐造船技术还不发达,海鱼产量不多,倒是赶海的有不少。
螃蟹,黄鱼,海菜八爪,贝壳全放木桶里泡着,半大小子蹲地上拼命叫唤,见有人来立马把桶抱到跟前。
“天不亮就弄来的,您瞅瞅,个大,管饱!”
“我家的才新鲜,要不够船里还有!”
“要不您直接到我家,晒好的干贝可不少!”
李侹东看看西望望,就是不愿出手,惹得尉迟敖在一旁干着急,生怕出点差池。
“敖叔,你问价吧,只要合适就给他卖下来,我这也不懂行情啊!”李侹上辈子是个普通百姓,还是缺钱那种,冷不丁来到唐朝还是带着小市民心态,看到海鲜就觉着肉疼。
“小郎这是不是没碰上可心的,要不咱们到船上瞅瞅?”一个汉子拔开人群,笑眯眯地走到跟前。
或许鱼贩都认识这家伙,瞬间就散开,连个围观的都没有。
“带路!”李侹来了兴趣。
顺着江口走出去不远,一艘小船就停靠在大树下,船上挂着面白色的小旗。
“婆留,有主顾过来,赶紧出来招呼!”汉子站在船边喊道。
船帘被人拉开,一个样貌丑陋的年青人走出来。
“小郎这是没碰上赚钱的货吧?赶巧,昨个刚运过来的,您上去瞅瞅。”那个叫婆留的汉子笑着伸手。
“你是姓钱吧?”李侹拱拱手问。
“你咋知道,莫非是刘半漂说的?”钱婆留有些诧异。
李侹笑的很开心,挥手让尉迟果真带人上前,等把俩人绑住后才说:“我不但知道你姓钱,还知道你是个贩私盐的。”
钱婆留,未来的吴越王钱缪,小时候因为太丑,差点让他爹扔井里,被奶奶劝阻才留下条命来。现在还是个一文不名的私盐贩子,李侹觉着捡到宝了,这家伙治理余杭一带很有效果。
大唐从玄宗年间就开始施行食盐官卖,这么多年哪怕藩镇动乱也未改变。私盐贩子不但跨境贩卖,还借着大唐铜少的因故大肆铸钱,这才弄得米价飙升。
杭州光铸钱的商人就有七八个,李侹本想抄家灭族,却被李延古制止,还找出宪宗皇帝的诏书作为根据。李侹这才知道,大唐政府已经无力造钱,把这些事情全转给商人了。
钱婆留一路喋喋不休,从自家十八辈祖宗说起,一直到他爹,只为证明自己生活有多凄惨,贩卖私盐是逼不得已。
李侹让人塞住他嘴巴,等回到刺史府才放开,这家伙已经被尉迟果真的兜裆布熏得差点晕过去。
“两条路,第一把你送县衙大牢,打二十板子后发配岭南。第二,入凉王府做小吏,敢跑就灭你全族!”李侹举着把匕首威胁。
“谢小郎,谢小郎恩赏,小人这就回去告诉家人,婆留也是有出生的人了!”钱婆留差点没高兴疯掉,磕头嗑得血都冒出来。
李侹很纳闷,这种枭雄不是该双目圆瞪,然后骂句“耶耶不降”吗,怎么当自己走狗还高兴得活蹦乱跳?
他不知道,别说钱婆留,就连黄巢也是拼着命的往官场上挤,在大唐人心目中,只有成为朝廷官员才算出人头地,别的就算成为大唐首富也只是个商贾而已。
钱婆留拉着同伴欢天喜地的回家,临走前还嘱咐李侹,把那船私盐运到督税监,免得将来抹黑自个的官声。
“殿下,您要找他做吏何须如此呀,见到时吩咐一声就成,绑这样的还当你打算杀头呢?”尉迟敖一脸不解地问。
“出府弄些菜回来,本王要大吃一顿!”李侹郁闷地说。
杭州正借助降俘的帮助拼命拓田垦荒,按李延古的说法叫大乱之后必有大治,趁着四方平定之时充盈府库,必能超越天宝盛世之初。
......
与忙碌的杭州相比,田光一行则凄惨得多,先是淮南平叛,被扬州节度使一顿数落。转道徐州时又碰上武宁军操练,节度使死活不给通关凭书,等熬到关内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
“今日给咱家拼了命的跑到长安,每人赏钱一贯。”田光焦急的宣布,在路上就已经听说皇帝身体不行,连大朝会都两月未开,估计大行之日就是这几天了。
“陛下,您可千万等着咱家啊!”田光坐在马车上黯黯神伤。
咸通十四年八月初九,浙东报捷,王师荡平十三县四万乱民,两浙商路再无阻碍。
大唐皇帝在寝宫召见浙西呈奉使田光。
“能得陛下召见,也算你走个大运!”田令孜边走边说。
“那是托干爹洪福,凉王给干爹还特意备了些薄礼,还请干爹别嫌弃!”田光媚笑着回禀。
“算你有良心,听说这一路回来不太平,你该知道一会咋说吧?”
“回干爹,这路上畅行无阻,奴婢哪碰上别的事?”
田令孜笑了,指指田光骂道:“睁眼说瞎话,你不在武宁军耽搁好些日子么,照直说,记住喽!”
田光赶忙躬身答应。
李漼在床上已经躺了很久,哪怕外头烈日炎炎,这位皇帝还是冷得浑身发抖,不住要求宫女往铜炉里加碳。
“陛下,浙西呈贡使田光求见!”田令孜站到床边小声说。
“宣他进来。”李漼半眯着眼,手从锦被里缓缓抽出。
田光在内侍省多年,从未进过太极殿,眼下头次进来不免有些慌乱,差点撞倒持扇的宫女。
“奴婢田光叩见陛下。”
李漼睁开眼,看着田光满头大汗的样子不禁有些嗤笑。
“免礼,朕记得你是凉王府的右相,怎地又变呈贡使了,莫不是张隐让你做的?”
“回陛下,这是奴婢朝凉王殿下求来的差事,就为回京见陛下一面。”
李漼从脸上挤出丝笑容,这种话他在别人嘴里听过很多次。
“令孜,让她们都退下,朕要听听二郎在杭州的趣事。”李漼轻轻挥挥手,田令孜立马屏退寝宫内众人,临走前还朝田光挤挤眼。
田令孜一走,田光立马换了副嘴脸,直起腰身说道:“陛下目光如炬,凉王确是中兴之主。入城九日便平叛浙东,先救平海军于会稽山,后灭乱民于越州城,斩宣州刺史窦卫于大营,兵分六路剿豪族于乡间。前后一十五日平复浙东,更收郑昂于麾下。现杭州府库充盈,两浙商道无阻。就连那张隐都盛赞有加。奴婢恭贺陛下留此龙种,将来又是太宗之才。”
李漼长舒一口气,脸上涌出些许红光,微笑着说:“中兴之主,为时过早。田光你记住,只要二郎心存大唐,不管他在杭州如何行事,你都给朕处理干净。擅杀窦卫之事尚且好说,这剿灭豪族之事必有争议。你且留京几日,待朕平息此事再做打算。”
“听说钱朔也在杭州,你的身份可曾报与他知晓?”
“奴婢只听陛下一人吩咐,钱朔尚不知情,就连凉王对奴婢也是敬而远之。他只信任崔彦,徐不败这等武夫。”田光苦笑一声,把自己的近况说了出来。
“此事只能委屈你啊,当年选你入宫亦是逼不得已,而今又要为朕远赴余杭。朕对不住你呀!”李漼握住田光的手,神情激动。
田光扑通一声跪下,留着泪说:“当年若无陛下相护,奴婢全家早已成冢中枯骨,此恩无以为报。现今凉王潜龙入海,将来就是奴婢报恩之时。”
李漼眼圈一红,还想说什么,门外就传来田令孜的声音:“陛下,皇后求见。”
田光赶忙擦掉眼泪,摆出副躬身伺候的奴才嘴脸,站在床边伺候。
王氏推门进来时,正赶上田光给李漼喂水,登时皱着眉问:“陛下,怎地不让田令孜伺候?这阉宦眼生,以前没见过啊!”
田令孜躬身进门,笑着说:“这是老奴的干儿子,刚才老奴有些不舒服,这才让他过来伺候,还望娘娘莫怪!”
王氏冷哼一声,伸手抢过田光端着的水碗,自己扶着李漼喂送。
田光赶忙跟着田令孜退出寝宫。
“刚才陛下跟你说了什么?”田令孜冷冷地问道。
“干爹,陛下怕乱民复叛,问了好些平叛的事。您也知道,儿子是在凉王府中,这乱民的事哪会清楚,只能挑些好听的讲。还好陛下没深究,要不儿子怕是见不到您了,您看我这衣裳,都快湿透了,全是给吓得啊!”田光边说边把里衣扯出来,田令孜瞟眼看看,笑着让人送他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