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中绣幕风帘,一哄地人烟凑集。
李侹站在木台上纹丝不动,毒辣的日头已经让他全身湿透。
离午时还差两刻,最远的海陵军已经赶到。
“祭旗!”李侹等人马齐聚便高声呐喊。
崔彦拖出个死囚,挥刀斩下,脖颈上的血喷出四尺多高。
人过一万,无边无沿。在没有扩音喇叭的年代,想给士兵训话是痴人说梦,脖子吼哑也没几个人能听到。把佩剑拔出就算完成仪式,大军开始越州方向行进。
李侹是用凉王的身份出征,因此神策军可以护卫左右。
崔彦觉着前军军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只好小声向徐不败询问。
“那是右武侯卫军旗,掌旗的就是尉迟果真!”徐不败语气中充满妒忌。
“右武侯卫?..........!”崔彦骑在马上思索半天才想起,登时把眼睁得老大。
“殿下,末将请为先锋,定不负十六卫威名!”崔彦纵马狂奔追上李侹。
“那你得先跟他抢!”李侹指指最前面的尉迟果真,武德九年右武侯卫大将军就是尉迟恭,属于家族荣耀。
“殿下出京时把十六卫的军旗全拿来了?”崔彦不死心。
“我只要了十二卫军旗!就连旗上的赐字都没敢挂。”李侹微笑着回答,大唐火德,军旗都是红色,只要不挂赐字,旁人基本看不出那点细微的区别。十六卫中龙骧金吾四卫属于皇帝禁军,敢动就是谋反之罪。
江浙一带水路奇多,马军在这施展不开,李侹军中大部分是弓弩手,行军速度并不快。
或许是有人告密,浙东叛民早就聚集在越州一带,这让准备分兵的李侹长舒一口气。
“殿下,平海军统军使郑昂求见。”大军刚过江,探马就来报。
李侹让崔彦选地扎营,自己快步去见郑昂。
“殿下,下官要告那窦卫养贼自重,意图谋反!”郑昂刚进营门就哭诉。
郑家是初唐四大门阀之一,跟各大家族联姻多年,算起来还是李侹的远亲。
“去给郑军使弄碗热汤。”李侹扶起郑昂,看到他全身湿透沾满泥点,显然是奔波良久。
“殿下,平海军接战两阵,死伤无数,退守会稽山。窦卫他按兵不动,断我粮草,任凭乱民围山。下官前日蒙亲卫拼死护卫才冲出重围,山中尚存三千王师,求殿下救救平海军吧!”郑昂哭得眼泪纵横,李侹这才发现他身上的不是泥点,而是血迹。
堂堂正三品的文官居然亲自上阵,这让李侹心生愤怒。
“乱民皆为乡党,吾兄何故不敌?”李侹想问清楚,平海军可是浙东常备军,再不济也不该输给一帮村民。
郑昂休息半天,估计内心也平复下来,小声说道:“浙东之叛不在乱民,而在豪族。三州九县十七姓借平叛之由各募乡勇,叛民进,则弃地自保,叛民退,则占地索封。王师进剿,乡勇拒不迎战,反助乱民出逃。下官进兵月余,所到之处皆有豪族报与乱民,是以战无不败,退无可退。”
养贼自重,这种招式很简单,却行之有效。李侹皱着眉思索半天,决定甩开正在赶来的镇海军单干,否则很可能被泄露行踪。
......
会稽山上,昭武校尉杨苞已经三日未眠,统军郑昂突围求援,这让山下的乱民越发着急。放火,断水,夜袭这些招数通通用了出来。平海军能战之士不足两千,气势低落,缺水少粮。若是今日再无援军,这会稽山怕是守不住了。
“持盾,弓手上前!”当值官沙哑着脖子在那嘶吼。
杨苞杵着横刀从地上爬起,摇摇腰间的水囊,发现没半点响动,气得摘下扔掉,用力把腰间束带打紧,免得腹中老是作响。
被山火熏黑的枯树林中慢慢钻出很多身影,刀剑的反光晃得整片树林都银光闪闪。
“校尉,这帮不像乱民,你看那甲胃。”当值官跑到跟前低声说道。
大唐对铠甲的管制很严,普通士兵根本无法着甲,更别提一群乱民。
“兴许是前几月败军留下的!”杨苞宽慰当值官。
“那末将就..........”当值官的话语被堵在脖子里,眼眶中插着只弩箭。
“弓手放箭,戒备强弩。”杨苞一把抱住当值官,却发现他已经再无生气。
树林中弓箭的作用并不大,强弩才是主宰。平海军的弩箭早已用光,现在只能节节败退。
“带种的跟耶耶杀出去,别堕了咱平海军的名头!”杨苞举着横刀越过木栏,后边的士兵紧紧跟随。
两个身着山纹甲的乱民直接找上杨苞,一言不发地开始砍杀。杨苞是北苑禁军出身,一直担任郑昂的亲卫,身手这些年没落下。侧身躲开一个竖劈,借着巧劲把横刀插到一个乱民的肋下,迅速拔出后肩膀还是挨了一刀。
杨苞吃痛后退,被另一个乱民挥刀紧逼,几个闪身都未能骗过对方。
“你们不是乱民,到底是何镇守军!”杨苞架住对方的刀势,肩膀上血流如注。
“校尉,他们是黄山镇兵,刚才属下看到窦卫的亲军!”杨苞的亲卫边杀边说。
“同袍相残,尔等罪同谋反!”杨苞用力将刀劈出。
“校尉速离,我等在此阻敌。”杨苞的亲军聚在一起,架住他往后营跑。
战场上到处是平海军将士发出的惨叫,黄山镇兵的装备比他们精良得多,又是以多打少,平海军这次败得很惨。
“退守后营,退守后营!”杨苞哭喊着让属下撤离。
树林中出来个骑马的军官,拱手朝杨苞道:“杨校尉这是何苦呢,听小弟句劝,降吧,只要你肯降,这越州镇军使的位置就由小弟担保。到时校尉只需写封奏报告知朝廷,说郑昂勾结乱民,以致平海军陷入重围,而校尉你则只身逃脱......”
“你这么说是不想放过我平海军余下众人?”杨苞眼中快喷出火来。
“这得问问郑昂,为何不听窦刺史之令,非要进军呢。况且这事知道的人总要越少越好,您说是吧!”军官笑了笑,挥手示意属下继续冲杀。
杨苞看看周围剩余的平海军将士,苦笑着说:“今日一战,我等必不得活,只盼统军将来为我等洗冤。”
“我等情愿死战!”周围一片沙哑的呼声。
“校尉,还有我等!”后营中负伤的士兵正互相搀扶着走出来。
“今日我等同赴地府!”杨校尉咬着牙吼道。
山脚下却传来阵隐约的鼓声,而且越来越清晰。
“愣着干嘛,杀光他们!”黄山镇军官脸色突变。
“是大唐行军鼓,统军请来援兵了!”杨苞一声怒吼,举刀杀入敌阵......
会稽山脚,一面大唐军旗正迎风飘扬,军旗下是神策军来回冲杀的马队。
郑昂挥舞着长剑拼命往山上冲,他已经听到山上喊杀声。
“强弩上前!”崔彦怕这家伙送命。
“不必,我属下尚在苦战,若是平海军覆没,老郑亦不愿独活!”郑昂跳下战马,几步跑进树林。
“尉迟果真,护住郑统军。”崔彦着急的大喊,黑炭头扛着军旗立马跟了上去。
后营的厮杀已经接近尾声,杨苞靠在营门上不住喘气,身边只剩一百多人。黄山军或许是知道同袍相残的后果,故此也开始拼命。
“战.....战....战旗。”杨苞颤抖着抬起左手。
“校尉放心,战旗小弟会为你收着,毕竟是黄山军救援来迟嘛!”军官冷笑着拔刀上前,只要杨苞一死,这里的事可以全部推给乱民。至于郑昂,那就是只掉了毛的凤凰,连鸡都不如。
“那本官先把你收掉!”郑昂突然从树林窜出,一剑刺穿军官的后背,然后在那拼命挥砍,直到长剑卷刃。
“凉王平叛,还不速降!”尉迟果真扛着大旗大喊。
......
会稽山一战,平海军战损九成,仅余三百不到,按律已经算全军覆没。斩杀乱民三千,叛军三千八百余人,降者过万。
郑昂搂着杨苞失声痛哭,投降的黄山军则瑟瑟发抖。
“统....军,您这是从哪请的援军?”杨苞失血过多,声音很虚弱。
“凉王,往后咱们全靠他了!”郑昂望着满地的尸体抹眼泪。
李侹没时间管这些,他现在看着徐不败审讯。
“说吧,免得受苦!”徐不败耐心有限,问一遍就从叛军手上割根手指,马上就该到脚趾了。
“下一个,把这个杀掉!”李侹的话音很低沉。
被挑来的叛军屎尿齐流,跪地上拼命磕头,嚎哭着说:“饶命,饶命,小人是听命于中军率统率梁得武,其他的一概不知!”
“去把梁得武找出来,免你一死!”李侹伸手指向叛军俘虏。
冷兵器时代军官的保命能力很强,浑身上下连滴血都没沾到的梁得武被拖了出来,在徐不败抽完十鞭后就把自个知道的统统交代。
郑昂作为统军与刺史窦卫素有矛盾,平日里互不搭理,倒也相安无事。偏巧此次出征是窦卫统兵,直接把郑昂弄成前锋。本来三路并进也能成功,可碰上李侹就藩,按律守将不得擅离。于是三路变成两路,郑昂被不断消耗。
“乱民早与窦卫互通,越州府库所存皆归窦卫所有,王师进军不进剿!浙东所叛十三县,现在皆归豪族把持。”梁得武想活命,抛出这惊天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