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雨停了。杯里的咖啡和饮料也差不多干了。
哈瓦那举起剩半瓶的小炮仗,透过玻璃瓶望着我:“有兴趣到寒舍去坐坐?”
我犹豫了,似乎感到有点措手不及。要知道我平素里最怕串门,进人家门总有点像毛脚女婿首次上丈母娘家般紧张和尴尬。再说我和哈瓦那毕竟几十年不见,唐突上门合适吗?
他摸透我的心思,说“不要怕陌生嘛,就当时光倒流我俩又穿越回学校,同坐在一张课桌上。作弊啊,偷看女生的短裙啊,打弹子玩香烟壳子啊,无法无天,自由自在。谁陌生谁!”他不容我再推却,站起身把酒瓶往口袋里一塞就朝门外走。边走边唠叨,我们都是“奔七”的人,说不定下次见面时已是阴阳两重天。我不接他的话,小时候常听老人训诫,牙子有毒的,不吉利的话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出了门,他拦了辆出租车。我俩坐进后座,他跟驾驶员说“去拙政园”。我们该不会先逛拙政园,后去他家?他没理会我的疑惑,关照说,下车时不要跟我争付钱,今天都是我买单。然后他摇下玻璃窗,还跟出租车驾驶员招呼说,师傅我喝了酒,请你把前玻璃窗摇到底。接着他对自己的举动作了解释,或许是讲给我听的,更或是讲给开车师傅听的。他说,有一次他喝醉了,打的回到家,晃晃悠悠刚上楼躺下,家里的座机电话响了。刚才送我回家的出租车司机打来的,说我的手机遗落在车座位上,车还停在下车时的路口。我老婆赶去拿回手机,告诉我,原来出租车里弥漫了我的酒气。正巧一名交通巡警经过,闻到了酒气,而又没带测酒精度的仪器。在等候其他交警赶来的时候,开车师傅发现了我遗失的手机。往往一个不经意忽视的小细节,会带来自己或是他人的麻烦。
说话间,车到了路口,我们下了车。朝前望去,因为是步行街,熙熙攘攘,你拥我挤,人们只能碎步挪动着脚步。五颜六色的服装,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闪烁出询烂多彩的光耀。如果航拍一条街的话,就像一条爬行着的变色龙,身上的鳞片五彩缤纷,龙头直指拙政园。
哈瓦那带我避开人流,右拐走进一条四、五米宽的小巷。两旁像情侣肩靠肩的高大的香樟树,石板铺设的路面上掉满了紫色的果实。大概就三、五十米模样,到了小巷尽头,一堵围墙,敞开的圆拱门,上书:三家园。所谓的三家园也就是三幢四层的小高层,他介绍说。果然,三幢楼呈品字型交叉排立,1幢在前2、3幢在后。1幢的左右两侧留有大小不等的绿化带,左侧园隅卧着一坨假山青竹相拥,碧绿沁簇。像是从拙政园或是留园的亭台楼阁,用刀切了一角搬来。右侧种了好几棵桂花树,中秋八月正是开花时节,难怪一进园门就是阵阵香味扑鼻。从小生在苏州长在苏州,不觉得苏州哪里“甲天下”。此时此刻,倒有点“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反思,不记得谁说过,一踏进GC区无论何时何处,一瓢水一把土,甚至一口空气中都意淫着苏州园林的韵味。
哈瓦那指着第2幢,我家就住二楼。越过那道院墙,被茂密的松树林遮挡的是一片高档别墅区。香港影星“苏州女儿”刘嘉玲,沾有一席之地。能与刘嘉玲相邻,他多少有点儿沾沾自喜。但他嘴上却说,跟土豪们的豪宅比,我家这些九十年代造的混砖结构房,简直就是贫民窟了。年轻人不会要,因为没有停车场所。倒是适合我们这些50后的养老族,你想,这儿步行半条街就是拙政园。相隔三条马路就是繁华的覌前街,出脚方便,真可谓闹中取静,静中怡情啊。
说话间我们踏上2幢二楼。
4.
见到开门的女主人,我感到有点儿眼花耳热了:站在我面前的是六妹?四十八年前我和哈瓦那的同班同学,也就是被哈瓦那剪过辫子的女生?
“您好,六妹。”我语气有点犹豫,倒不是怀疑自己的意识出错(我可没喝酒)。而是怕判断有误,女大十八变,更何况时隔半个世纪之久,六妹的容貌还真的难以精确再现。
六妹似乎已不认识我这个老同学了,只是出于礼貌地朝我浅笑了一下,侧身相让一边。
“这是我妻子,招娣。他是我初中同学。”哈瓦那介绍说,语气一改刚才的调侃声调。他嘴唇夸张,像是小学语文老师教学生念单词,字正腔圆。
脱鞋,换拖鞋,我俩落座在客厅的两张单人沙发上。招娣很快端来两杯茶,放在沙发间的小茶几上。她对丈夫说:
“没我的事的话,我去参加排练。”
“好的,没事。注意点,不要太累了。”
夫妇俩的对话有点意思,他还是语文老师的角色,她却像个外国人在学讲中国话。而后同我打招呼说“失陪了”,也带有RB人“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的味道。
哈瓦那替妻子开门,送走她后回到我面前。”跳舞去了,我们家的广场舞大妈。”他重又恢复本色语气,“起劲得很,天天跳,一天不跳就像走失了心似地魂不守舍。她曾开宗明义地说过,我俩的位置调整了,广场舞第一,老头子第二。也难怪,人嘛,总得有点嗜好,填塞精神‘抽屉’里的空档。要不,老年痴呆症迟早会找上你。想通了,这个也就懂了。按理说来了稀客,女主妇该请假陪陪,可不行,她是领舞。她们正在排练‘最炫民族风’,准备参加省际比赛。下次吧,我一定让她跳一曲,或许我俩来个夫妻档。真的,你不要笑,她回家就是我的不二老师。”他把在茶室里喝了一半的小炮仗放茶几上,故意扭着屁股迈着舞步朝厨房走去。
我鼓掌,趁此机会站起身,大致察看了一下哈瓦那的房间。估计不到八十平米,两室一厅的常态房型,厅大卫厨大,房间小。装修一般,家里的陈设简洁,给人以恬雅舒适感。但夺人眼球的让我“心惊肉跳”是老红木的八仙桌配四只高靠椅,还有那三门大橱柜看上去也是红木的,带弧形的镜面锃亮耀眼。
怎么样,马马虎虎还可以吧?哈瓦那站到我身边说。我说,还行吧,有点扭秧歌的味道。他说,扯到哪,我指这房子。着实不错了,简直像进了旅馆的套间。我毫不虚伪地夸奖了一番,心里却还在琢磨着大橱柜是不是老红木。多亏了招娣,他夸了自己的老婆。她定的规矩,买一双新鞋就要扔掉一双旧鞋。她的观念要家里干净,一个扔字了得。还好,没舍得把我这个旧老头子扔掉换新的,哈哈,他笑的很开心。
我俩坐回到沙发上,茶几上多了一盆干切牛肉和拌黄瓜,显然是妻子给丈夫准备的下酒菜。哈瓦那摘下手套,往茶几上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