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岸两畔数十里,烟柳画桥,楼阁船舫,最是风流之地。唐杜牧曾有诗云: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可见当年盛景,只不过因后来兵败国破,草木萧瑟,人走六七,才慢慢衰败下来。后本朝太祖一统天下,曾问相士何处可为王都,相云:金陵有天子气。遂定都于此。于是秦淮河两岸又热闹起来,可谓笙萧不断,夜夜笙歌。
话说这金陵城中有一户人家姓胡,其家境极殷实,其祖上更是出过十余个大官,后子弟因屡试不中,遂做起买卖来。到这一辈,已是地方大户,又兼家主买了个闲散官,为从三品。所以京中童谣曰:京中四富,胡程朱吴。胡家这一辈掌权人乃是胡开林,就是捐官的那一位。其娶的乃是吴家先前的四小姐吴颖。两人皆乐善好施,在京中广有名誉。两人膝下有一子名仁一,字守礼,今年将及弱冠,生的乃是俊伟不凡,才识过人。人皆曰胡家玉芝。
此日,胡仁一正在家中温习《中庸》、《老》、《庄》,忽听得外面喧哗,随后便有仆人进来。不等他说话,胡仁一便笑道,“可是吴辰来了?”“正是我,表哥。”吴辰笑着走进了书房。把那名仆人呼退下之后,仁一笑道:“在外面弄出那么大阵仗的,除了你,还会有谁?”吴辰抿了抿嘴似哭丧似的说道:“表哥,这一点都不好玩。”本来就可爱的他此时更显得其可爱。“好了好了,你来找我肯定有什么事。”吴辰立马笑了笑,又清了清嗓子,半晌后才说道:“表哥,你可知道这京中来了个新花魁?”见仁一没有半分神色的变化,吴辰又接着说道:“此女据传传是人间尤物,早年在苏州一带便已十分有名。据传此女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且她能歌善舞,才华双绝……”“哦,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胡仁一看着这表弟,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而且你说她从不以真面目示人,那还说不定是个丑八怪呢?红粉佳人,亦是冢中枯骨。”
“表哥,你就陪我去看看嘛。”吴辰竭为用那种很楚楚可怜的表情注视着他,但是仁一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吴辰见此计不行,于是他假装冷笑道:“胡守礼,人皆说你为俊杰,在我看来你不过就是一个怂包。”“你…”胡仁一声音有些发抖,“哼,你也不用激我了,谁叫我是你表哥呢。也罢,书我也看累了,不如就当到外面去散散心。”“哦耶”吴辰听到后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胡少爷的手往外跑,“哈哈,表哥你中计了。”吴辰如是在心里面想到。
过十里街,转过闹市,入通明桥,便已到秦淮岸界。因两岸人多植杨柳,故又称为“柳台”。因是偷偷出溜,两人便也没有骑马驰骋,而是雇了一架抬轿,坐在轿上,吴辰还是在不停的说着此女有多好,有多美。而仁一听得耳朵都快生茧了,见吴辰还在口语连珠,口吐芬芳,仁一便暗自默书。当他读到“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时便欣喜,“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时又难过,他忽然又想起了前人吟咏之作“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后又释然,未复想更多。轿外人声渐鼎沸,多是青楼女子招客之声和嫖客的浪笑。仁一便暗想道:北方夷狄蠢蠢欲动,更兼海外夷岛居心叵测,可整个王朝处于醉生梦死之中,唉,可叹国将不国。而吴辰显然的更多是好奇,脸上由于兴奋而显得红彤彤。饶是胡仁一有很好的定力,在这里久待了之后也会感觉心神不宁。
轿停了,轿夫弯腰掀开帘子,胡仁一左手轻拉着吴辰走了出来,而右手从衣袖之中掏出了二两银子给了轿夫。轿夫喜出望外,临走前祝贺道:“祝两位公子在这如是楼里,能一展雄风,一泻千里……”两人顿时黑线,吴辰随后便尴尬的笑道:“表哥,这事你可别告诉我父母以及舅娘,不然我要被打得半死。”胡仁一定了定神,随后从长袖中取出了素帕,“给,蒙上眼,待会找个无人的小角落看看就好。”“还是表哥你心思缜密,真不愧为“过来人”呀。”“额,我什么过来人?小孩子不懂,不要乱说。”胡仁一说着,并在吴辰的脑门上拍了一下。吴辰吃痛的说道:“表哥,你才是,我已经十六了,再过几年便可取字了。”“那又怎么样?弟弟永远是弟弟”“表哥,你再说我就不理你了。”吴辰幽怨的说道。“好好好,好好好,表哥道歉。”“哼,那还差不多。”两人便在这欢声笑语中一边蒙起了面纱,一边走进了这如是居。
多年之后,吴辰在他的小说中记录了这次事件。尤其是这如是居的布局,只见:雕梁画柱,钩心斗角,其间多珠琦之玉。炉鼎素香,佳人俄如仙子多绰约,令人不能为之澥渎。书画四壁,皆为绝品,琴瑟箫琯,皆列其次,其中种种皆令人流连而忘返。饶是胡仁一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有如此布局。这哪里像一家青楼?分明是一座乐府!胡仁一接连看了几幅画,这一幅乃是临摹的《送子天王图》,整幅画意境、工笔都十分绝妙,真为神似。又见右图下落款为“如是散人”其后几幅多为山水写意,而最令胡仁一敬佩不已的,乃是正中央摹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胡仁一复笑道:“表弟,你所言不虚,为兄今天倒真是长见识了。”未等他说完,吴辰急忙说道:“表哥不好,快躲起来,是朱晗和程柏王他们来了。”“不好,今天在这里遇见他们,明天我胡守礼逛青楼的消息,恐怕要传遍京中。”于是两人连忙走到最边角的桌子坐了下来,静观事态发展。
只见不一会儿,人声寂静下来,大部分人都主动往两边去,给中间留下了一条宽阔的大道。随后有两人便并排走进来,那是怎样的两人?只见左边一人衣着锦绣,脚踩赤云靴,戴着锦官帽,皆是苏绣,其人身高八尺有余,配的乃是玉中的极品琉玉。而目似明星,英气逼人。人群中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有身份的一眼就可以从苏绣制工及其所佩琉玉上可以辨识出来,这乃是四富之中的朱家,而另一人虽较矮一点,但其左配刀,右配容臭,端的是英姿飒爽,气度不凡,这便是做军事贸易的程家了。但还是有人不识货,只见人群中有一衣着富贵之人,悄悄的对其同伴说道:“王兄,这两人不就有几个臭钱吗?还这么蛮横,显摆什么?我叔叔还是太常寺卿呢!”那同伴此时不敢出一口大气,拉着这人低骂道:“天呐,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京城四富,胡程朱吴吗?你是不知道此中的门道,待我跟你细细道来。”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