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是夜,天朗气清,弯月如钩。
夜里凉风习习,天幕之上少有乌云,月光的银辉洋洋洒洒的落满人间,却没能照亮这座小山、这片密林。
四周并不十分漆黑,这座山却显得分外诡异。
纪无期捂着右胸口流血不止的伤口,踉踉跄跄地闯入了这不高不低的山里,闯进了这繁密丛杂的树林中。
或者说并不是他想逃到这里来的,是他身后的追兵有计划地把他赶到这里来了。
他委实伤得不轻,手臂、大腿、后背上各有多处砍伤、箭伤;而右胸口的捅伤则是最为严重,从其中流出的血液是紫黑色的,他用尽全身功力才堪堪减缓毒发速度。然而他已然有些神志不清了,逃走的速度也减缓了许多,硬是凭着一口气和一股意志在支撑着奔跑。
追赶他的人是他的叔父,凉王纪琰,因此才能这般不急不忙地把他赶到这里,赶到一处悬崖。
纪无期眼睛发花,差一点就冲下了悬崖,堪堪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找了一块大石头倚在上面,整理了一下自己已然凌乱的头发和衣领。他是皇子,死也要死的干净一些。
追兵霎时间就围了上来,弓箭手在前将他围成一个半圈,刀枪斧兵紧随其后,火把的光照亮了这处小小的悬崖,也照亮了那个骑马站在士兵之后的人。
正是凉王。
凉王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蟒袍,衣领袖边绣着金色的祥云花纹,戴着一个简单的金冠,并非华冠丽服,但和如今蓬头垢面浑身血污的纪无期相比,有如云泥之别。
纪无期重重的喘着气,轻轻揉了揉眼睛,看清了马背上的身影。
“咳咳咳······”纪无期咳出几口血,自知无活路了。
“五皇子,你可还有什么遗言?”纪琰的声音里面没有掺杂什么胜者为王感情,反而有一丝感伤,却让纪无期心中愤怒无比。
“呸,”纪无期吐出一口血,眼神高傲而不屑,“我哪怕有遗言也不会被你公诸于世,今夜之后,端平国便是你的天下,你只要一句话,我便会从历史中消失,无人记得。”
“呵呵呵,”纪琰轻声笑了出来,“侄儿啊,你协助太子密谋在先皇病重之时下毒加害,叔叔我不过是为了‘清君侧’,你既不肯悔改,便自我了结吧。”说罢,随手抽出自己的佩剑,扔到了纪无期脚边。
纪无期被纪琰这莫须有的罪名气的头昏发抖,瞋目裂眦,狠狠地瞪着纪琰,恨不能持剑上前砍下他的头颅。
“怎么,纪无期,你不肯就死吗?”纪琰的声音无情的很。
“哈哈哈哈纪琰!”纪无期支撑着身体捡起了剑,“你颠倒黑白残杀我父兄,早就图谋不轨,你听好,谋权篡位的不是我也不是太子,而是你!”
纪无期横剑于颈,心中悲愤难以言喻,低眼看了下手中这柄华美锋利的宝剑,还是当初先皇做太子的时候,凉王前去封地时先皇送的礼物,转眼已经十五年,如今凉王却逼迫纪无期用这份礼物来自刎。
他缓缓将剑从脖颈拿开,直指向纪琰,围在旁边的弓箭手见状立刻拉弓,士兵们也横持戈矛对准纪无期。
“纪琰,今日我身死,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但我相信,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说罢,纪无期带着那柄剑猛然回身,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放箭!!!”纪琰瞳孔猛地一缩,连忙下令,却晚了一步,纪无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悬崖边。
“给我去找!一定要找到他的尸体,一定要确认他是真的死了!!!”纪琰气上心来,朝着士兵吼道。没有亲眼看到纪无期在他面前断气,无论如何都是放心不下的。
“王爷,此悬崖之下是千瘴谷,从崖下的入口处进入也很难活着出来,更何况五皇子身受重伤又是从悬崖坠落?哪怕他落下悬崖尚存一息,在那千瘴谷中也活不过一个时辰。”
说话的人也骑着一匹马立于纪琰的侧后方,身穿一件墨绿色的布袍,用一根木簪束着发,看起来很是儒雅。
“不,不亲眼看到他的尸体,我永不能心安!”纪琰眯了眯眼,冷哼一声,调转马头离开了。
“不过就算他活着也阻碍不到我了······”纪琰骑着马,喃喃自语。
不知为何晴朗的夜空开始变得浓云密布,遮挡了月亮的那一点光亮。
纪无期跳悬崖的确没有被摔死,他先是撞在了一棵横生出来的树枝上,虽然生生把树枝撞断了但也缓冲了一下下落的速度,而后他把剑狠狠刺入山壁之中,停止了下落的身体。
他的伤口不断流着血,紧紧握住剑柄的双手也变得无力,他想向下寻找落脚点好让自己能够爬下去,但此时浓云密布,丝毫没有一点光亮,目之所及皆是漆黑一片,而且他也越来越虚弱,逐渐失去了意识,双手松开,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