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这东西,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所蕴含的能量更巨大,比流氓更具有恶意,比流产更能让人心力憔悴。”
在大雾尚未消散的清晨,林镜推开了警局大门,眼前灰白的城市令她有些恍惚。昨夜响彻了一宵的议论声,接连着不断的警笛声,仿佛一幢一幢房屋在疲惫不堪之后躺下了。
空气之中尚存露水的潮湿,拂面而来的晨风也略显寒意。青石色的墙壁与屋上的瓦片在朦胧的雾色下,和光秃的地面融为一体。迅速笼罩的雾色将远方的天际线吞噬得更模糊。四周一片死寂,几盏街灯尚未启亮,几只乌鸦在附近树枝呱呱叫着打破沉静,如果仔细倾听,似乎可以听到一座即将苏醒的城市发出微弱,幽远且和谐的声音。
喧闹苏醒的前一刻,是来自深渊的宁静。
林镜在空虚混沌的城市里孑孓独行,在已然沉寂昏睡的各式摊位中穿行。只遇到两三位早出的工人,他们将头垂得很低,和她一样默默的疾步走着。
一直走到校门口,浓雾逐渐散去,她脚步加快,校园逐渐清晰的呈现在她面前。这个汇聚了五湖四海学子的求学之地,在此刻逐渐可见的晨曦之下因为宁静散发出沉重的宁静感。
出租屋是暂时无法回去了,林镜回到学校的学生宿舍,钥匙在铁青的钥匙孔中左右转动着,略微潮湿的手心将这个简单的动作变得繁琐复杂。距离林镜上一次使用这把铜黄钥匙时,已有两年之久。彼时她和严相相恋之初,对未来二人的共同生活充满了向往,关上这扇青色的铁门,仿佛是为了要打开另一扇门。
“咔嗒——”
钥匙转动的声响将她从回忆中抽离,门开了。
熹微的晨光从遮光窗帘的缝隙中射进来,呼吸声此起彼伏,她在昏暗的房间内小心翼翼的前行,凌乱摆放的椅子、散乱的外套......让她从心底由然而生的陌生感。
早在昨晚之前,她的目光所及处还是洁白无染的白墙、整洁摆放的物品、井然有序的颜料.......
这时候口袋中的手机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声,细微的声响在狭小安静的背景下被放大,似乎惊扰了梦中人。林镜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吓到了,仓惶之中踢到了身旁的椅子,上面的衣物随之散落一地。
“哗啦——。”
上铺的舍友拉开了床帘,不满地怒视着惊扰好梦的罪魁祸首,待看清来人是林镜后,神情怔了怔,但清醒了几分。随之将散落额前的碎发撇到耳后,皱着眉嘟囔道:“你怎么会在这?”
林镜也自知回来的突然,脸上的笑容略带抱歉的僵着。从上至下略带审视的打量目光,令她周身局促不安。因而点头示意了下,便疾步走到阳台,一般情况下,手机会自动拦截广告电话。她对这个外地私人电话感到奇怪,犹豫着摁下接听键,手捂着嘴,低声说: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干哑的女声,带着疑问:“你是林镜?”
林镜皱了皱眉,迟疑道:“我是。”
“我不知道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严相脱离学校和你住在一起,但是你根本不了解他,就是你自以为是的爱情,擅自同居的决定把他害死的!”
电话那端的声音越说越激动,起伏不定的语调伴随着喘息声,声声遁入她的耳膜,直入大脑。
“你什么都不知道!”她极力压低了情绪,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你是谁?你凭什么说是我害死严相的!?”劈头盖脸的指控让林境措手不及,脖梗仿佛被用力扼住一般,无法顺畅呼吸,用力喘息着。
“嗤——”冷笑的声音从听筒之中传出。
“无论怎样,我与他之间的事和旁人无关!”
“呵!真是可笑!死的人是我的儿子,你说与我无关?”
“你是最后一个看见严相的人,你走之后他才自杀的!”
林镜的脑中轰然一片空白,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始终说不出口。林镜面无表情,扭头望一眼阳台外。细碎的竹叶在风中摇摇晃晃,阳光在细叶上跳跃,白水一样。
“我不相信严相会自杀,他确实和普通孩子有些不同,可他从小就一直这样。严相死的时候没有外人,房东的嫌疑也被排除了,如果真的是自杀。”
话筒里的声音顿了顿:“如果真的是自杀,林镜,你是最后一个看见严相活着的人,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林镜看着窗外沉默了。
她想,也许她是无法辩解的。无数的偶然汇聚成必然,到底严相的死是否真的和她脱不了干系?
她不想细想。
“你说话啊!”对方的声音撕扯着,近乎崩溃的语调骤然划破了空气。
林镜默了半刻,紧握着手机的指间隐隐发白:“没有,你知道严相的为人,你是他的母亲,连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可如果他是自杀,他不可能不和别人说什么的呀!”对方坚持。
“说什么呢?”过了半响,林镜反问。
“真的?他真的什么都没和你说?”
林镜:“真的。”
越长大,说谎的功能越出色,仿佛是自然习得一般,信手即可拈来。
细碎的光影倒映在林镜的眼眶,她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一双眼睛黑漆漆的,闪烁着微弱的光,像大雪覆盖过后的黑夜,静默而又寒冷。
对方传来了一声极长的叹息,不知是挫败还是茫然。
接着是冗长的沉默,是啊,说什么呢?对于她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儿子,她想听到什么些呢?
在长久的沉默之中,林镜有一瞬间想提醒她,这对严相而言,也许不是坏事。
也许。
“嘟、嘟、嘟.......”
沉默多时之后,对方挂断电话,林镜的情绪变得愈加低沉,放下电话到洗手台后,打开水龙头,扑簌簌的水流形成一道水柱,一声一声,破碎在池底,仿佛锤击在她心底。用水清洗脸,掌心揉搓着脸颊,冰凉的水让她清醒了不少。没有纸,她只好眯着眼,湿漉漉的走到里间的宿舍。
舍友们已然是醒了,下床收拾着衣物,看到林镜出来,面色都有些复杂,手中的动作虽没停下,倒是缓慢了几分。
林镜回到自己的座位,她离开这间宿舍已久,和舍友也生疏了许多,重新回到这里,似乎一切都得重头开始。
脸上的水渗进眼睛,眼眶传来阵阵刺痛,她眯着眼睛往座位上的背包里摸索着纸。
“用我的吧。”
她眯着睁开了一只眼顺着声音朝隔壁望了望,看见邻床舍友广美面带微笑的看着她。
“谢谢,把你吵醒了吧。”林镜歉笑着打开了纸巾。
“怎么大清早的过来,还真是罕见啊。”
林镜脸上讪讪的笑着,不知如何回答,将柔软的纸覆在脸上。
“我刚刚听见你电话,你还好吧?”见她没说话,广美继续追问。
“嗯。”林镜将沾了水的纸巾拿下来,在掌心里反复翻转着。
“你跟那个严相没...”
“不上课吗?快迟到了”林镜先行打断了广美,用潮湿的蜷缩在一起的纸擦了擦眼睛。
“嗯,准备去了。你去上课吗?”广美面上的尴尬稍纵即逝,随即将外套穿在身上。
林镜摇了摇头,“请假了。”
“发生这样的事确实是挺让人难过的,那我就先走了。”广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随后招呼着舍友们走了。
“砰——”
关门声很大,广美的那盒纸被她顺手放到了桌上,抽出来的纸巾在怦然之声的震动下,随之颤了颤。之后,便是无尽的沉寂。
清晨的阳光温暖不燥热,阳光遍布校园,散落大地。学生们也开始活动起来,沉寂了一夜的校园渐渐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