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四,天气晴好。
卯时末,慕清欢信步来到中正堂准备同母亲一同用饭。然而出奇的,今日全家俱在。看着慕相愉悦的脸色,慕清欢也决定今个不和慕清绵计较引得慕相为难。
她走至桌前向众长辈行了一礼,便在慕相的允礼下坐到谢氏身旁开始用饭。
慕家家训:食不言,寝不语。
“清欢如今病已好,从这期便随清泫,清绵一起到尚书学府进学吧。女儿家总是要会些东西的。”
待用罢饭,慕相率先开了口。想来他也是为这件事而高兴的。
尚书学府是皇室专为德才兼备的人建立的修身养道的学府,每年都会举行春试选拔人才。当然,里面更多是王公大臣之后。
皇室规定,女子进学,须经得皇帝批准。
今日于朝堂之上,慕相提出请求,倒着实震惊皇帝及一干大臣。
要知,四年前,慕清欢被全天京的大夫断定药石无医,被慕相送至深山找神医修养。
他们以为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的病不可能会好的,暗自可惜这位钟灵毓秀的姑娘。不成想,竟是被神医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近日回了京。
不过回了京又如何?病治好了又能如何?他们人人皆知,慕清欢现下在天京的名声有多差。何况慕清欢闲养山间四载不止,离京容颜已毁,除了她尊贵的身份,还有甚值得他们出礼聘娶。
更何况,他们也不需要慕相上位,除了那些小品官员。但试问,慕相自己看得上吗?
最终,皇帝批准了。大概,也含有愧疚成分。慕清欢是在宫里出事的。听慕相说,她十二岁之前的记忆全然不记得。
“遵父亲意。”
她欣欣然的施了一礼,全然不顾慕清绵诧异又幽怨的目光。可慕清欢还是看到,她的一切情绪在慕相望向她时硬生生转为兴奋。
明明是自家姐妹,为何胳膊肘总往外拐呢。
她默默叹了句,随清泫一起,跟着慕相身后出了中正堂。
中正堂……那几个字,着实能灼伤人眼。若是他们真的代代中正,不出那邪心之人就好了……
不出半刻,慕家的马车便行至学府门前。
尚书学府,起初是皇室为满足天京官宦氏族后代公平受教的要求,于天京中隅开辟一方学府,后来逐渐演变为招收教养品行才识为上之人,不知为大荆培育多少骨干大臣。凡氏族女子,经皇帝批准,亦可进府受教。
慕清欢是带着面纱进去的。这倒是让流言又真了几分。
在清泫的说理下,学府祭酒决定让慕清欢同慕清泫就学于天清班。
一因他们年龄适宜,二也因他也知传闻,心下怜悯,想让慕清泫能照顾自家姐姐。
“慕小姐今日第一次到学府,各位班生多加照拂。”
祭酒带着慕清欢入了天清班,为她又放了个位置,就在慕清泫座位旁,倒是引来不多人的艳羡与些许吃惊。但他们转念一想,关于慕清欢的容貌和她的身份,倒也对她怜悯了起来。
慕清欢能感受到他们的目光,嘴角微勾,略带讽刺,却也没多在意。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斗嘴的。
她看到了,慕清泫不远处的两人——风长渊和顾秋辞。
藏于衣袖之下的手紧紧攥住,深呼了口气,却是欣欣然同慕清泫一起走至座位,坐了下来。
那一刻,众人唏嘘了。
天清班中,唯慕清泫的座位是个例外,是一人一桌,与众班双人双桌形成很不搭的风景。
他们曾让与他最为亲密的慕清绵试过,但都是无用之功。也因此,慕清泫清公子的称号传得更远。
现在,出于位置考虑,让慕清欢坐于慕清泫身旁,慕清泫不得不情愿,他们还可以把这当成安抚自己的借口。
可他,他,居然帮慕清欢摆好一切,在她坐下那一刻对她淡淡一笑?!
他们走的这四年多到底发生了什么?!
慕清泫的冰冷性子哪去了?!
那一刻,慕清绵的手是死死绞着帕子的,眼睛是狠狠瞪着慕清欢的。身旁的姚安宁握住了她的手,她这才渐渐松开,迅速收回目光,看似云淡风轻。
很多人都等着看她笑话呢,她可不能让它实现啊。
间隙之间,风长渊也正眼瞧了慕清欢一眼。
他瞧见的,只是慕清泫对她的特殊,还有她身上谪仙的气质。若是单单忽略她的容貌与名声,她应当也会是天京众多子弟争相聘娶的对象。
这样的身份和背景,这样的人不为他用实在是可惜了。
顾秋辞将他眸中显露的锋芒尽收眼底,朝着他瞧的方向望去,她便知他在打什么算盘,眸底一丝精光闪过。
这样也好,两全其美啊。
慕清欢可是不知道自个周围的暗潮汹涌。她只是有些恼清泫这时怎的这般没眼色,简直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天京闻名的清公子,纵使离京多年,那日益在闺中女儿美化的身影,多年不见,定让人惊艳,却只对她这般特殊,这不是引火来烧她的身吗?
“慕清欢,你来说说,我方才讲到何处?”
冷不丁被点名,慕清欢有些怔然。怎么偏偏就在她出神的时候点到她了!
“……回夫子,清欢方才跑神了,不知夫子可能重复一遍方才所授?”
此话一出,众人皆深呼了口气。
敢在聂夫子面前这般说话的,慕清欢是第一人啊,她以后在聂夫子课上绝对要完!!
“明明一无是处,获得如此宝贵机会在此处进学,竟是一点也不珍惜?!好,我就只问你个简单的问题。棋的九品是甚?!”
“一品入神,二品坐照,三品具体,四品通幽,五品用智,六品小巧,七品斗力,八品若愚,九品守拙。”
“你觉得自己是几品?”
“九品?有点高了,无品吧。”
“我们继续。”
他倒是没有刁难她,继续他绘声绘色(枯燥无味)的授课。
班生同慕清欢一同震惊。
慕清欢轻轻呼了几口气,只不过一盏茶功夫又继续发呆……
无聊啊,无味啊,这聂夫子的课堂,简直比她之前喝药还要这么折磨人。
好不容易熬完上午,慕清欢终于可以抱着清泫回家了。待人散罢,她正欲兴奋的举起爪爪,没奈何被人给拦了下来。她抬眼望那人,牙关一阵紧咬。不是旁人,正是风长渊。
“慕小姐,在下风长渊。今日姑娘当真让风某大开眼界,幸会了。”
她努力稳住自己,可全身还是止不住发抖,眸色一下子暗沉下来,瞧着他说不出话来。
她原以为,都四年过去了,她的心早已静了下来。可真要见到真人,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就是眼前这个人,看起来相貌堂堂,玉树临风,是个翩翩公子,却对她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她该怎样,才能不恨?!
“清泫替家姐问好。家姐身体多有不适,就不陪二皇子闲聊。告辞。”
慕清泫能明显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不禁对风长渊又厌恶上几分。未及他同意,便早已带着慕清欢走出了班门。
风长渊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眸色不断加深。
她可只是幼时见过他的,就这么厌恶他?!看来有些事还需从长计议。
不过这慕清泫也很反常?!事关慕清欢,他就对他说出有生以来最长的话。那到底是重要到了什么程度呢?那就值得探究了。
他嘴角上扬,弧度逐渐加深。
至府门外,慕清欢尚缓了过来。她抬眼望向慕清泫,正欲说些措辞解释,直接被他打断:
“你只需告诉我,你可是讨厌他?”
“讨厌。”
“知道了。回家。”
不需要理由,既然你讨厌,我只会更讨厌他。
没有多余的话,却已是尽显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