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穆浔瑀已经一月有余了
正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时节,窗外光景十分好看。这偌大的东宫里到处是盛开的蔷薇,透过窗格洒进来的几缕阳光,隐隐约约,影影绰绰,好生美丽。
这样的春光我却是辜负了的,我向来身体不好,刚入春来就一直咳嗽,每次咳嗽似乎要把我五肺六腑给咳出来,阿柔替我每天都煎来一碗中药,里面是穆浔瑀差人每天源源不断送来的补品,里面的药材十分珍贵,太医院里都视其为珍宝,无情帝王家,可人人都道这大昭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执子之手,要与子偕老的。
我才不会将这些小恩小惠当做大恩大德,相反,我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我与他一直以来都相见如宾,事实上,除了大婚,见到他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我的盖子也是我自己掀开的,等了很久很久一直不来,有些困意我就先睡了,快三更天时,我迷迷糊糊感觉身边有一具身体沉沉得躺了下来,夜色已晚,我又陷入了梦乡,第二天起来时,阿柔说殿下昨日来了,今早宫里派来的人拿走了那块沾了红的白布,我也没有什么疑惑,这些事情,他总是会安排好的,这断不会叫人拿下什么把柄。
我父亲是当朝权倾朝野的宰相,我是丞相府嫡出的独女魏落,母亲说我是这大昭最美丽的女儿,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即使性格顽劣,也没有什么才情,但也应值得大昭男儿争相为博红颜一笑。一纸诏书,没有什么情愿和不情愿的,历来君相矛盾,我从未奢望能得到什么,只求家中父母能够平安幸福美满,我一生愚钝,想来这里却是我活的最通透的日子。
相府小姐的日子松花酿酒,杏水煎茶,这东宫的日子也甚是舒坦,每日小鱼小虾小酒,好不快活,这府上的人也很和睦,人人看到我都笑意盈盈的叫我太子妃,穆浔瑀身为太子,每天的政务折子想必是多的不得了,我于是心疼他,从不在他身前去烦他,我要做一个识大体贤良淑德不给他增加任何问题的太子妃,我觉得我这个想法十分满意,不禁心里暗暗得意。
在东宫,出府是需要向太子报备的,不过我作为太子妃,自应是多体恤穆浔瑀,于是我时常带着阿柔偷偷出宫。
刚开始时,我常常在丞相府外逗留,我好想父亲母亲还有我的狗狗小黄,有几次看到母亲,我想冲上去叫阿娘,还是忍了下来,现在嫁人了,是不能随意回娘家了,父亲一生勤勤恳恳,为大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不懂为什么陛下还总是和父亲有矛盾,有次看到黄昏时父亲在门口下了马车,耳鬓已大片斑白,我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楚,眼睛瑟瑟的,像有什么要冲破眼眶要流出来,我的心里盛满了水,不敢轻盈晃动,怕漾出一地悲伤。
我转身叫阿柔去了将军府,这将军府我可是闭着眼几个都知道下哪个台阶,可这将军府的小厮个个都武功了得,又到处都是小厮,我小时候偷偷混进来就可尝到过他们的厉害过,
“小姐,这可怎么办呀”阿柔紧紧扯着我的衣角,脸上露出淡淡的担忧之色,阿柔在我嫁给穆浔瑀后,一直未曾改口,想来也是为我嫁给他不平。
我狠狠的敲了敲她的脑袋,“阿柔,你几日没来是不是变的痴傻了。”
以前我们天天来“探”将军府是白探的吗?我示意她跟上我来到了后门边的林子旁,她似乎恍然大悟,惊呼“小姐.....”我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要大声说话,眨了眨眼睛,笑着说,
“笨蛋。”那里的墙有一个狗洞,以前来的太勤,父亲总是被我气的说不出话来,一个闺阁女儿天天到将军府来,这像什么话,明着不行,我就偷偷的来,我之前在这边看嘉哥哥读书时,发现过这个狗洞。我们利索地爬过这个狗洞,顺着墙壁,飞快地嗦到了嘉哥哥的院子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到东宫后,是第一回再来这里。当我看到那如玉白袍时,我更是难过了呜呜呜。
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撞叮当响。
我从小就喜欢嘉哥哥,小时候,因为身体不好的原因,在私塾先生家上课时,同龄的小朋友都不怎么喜欢跟我玩,每当有什么集体活动时,我笑嘻嘻地跑去找他们时,以太尉为首家的那个娇娇女总是带头拒绝我,义正言辞地说,
“魏落,你这么弱,要是你哪里受伤了,还不得回家告你阿爹。”
说完就气势汹汹地带着一帮小崽崽走了,我瞥了撇嘴,嘴里满是不在乎,在她们背后对那个娇娇女林小雅做鬼脸,“谁愿意跟你们玩啊,一帮小屁孩!”
可是我心里还是很渴望的,因为她们玩的是过家家,我想当那个花木兰,但是她们不带我玩,我又拉不下脸去央求她们,时间久了,我越来越感到落寞和伤心,为这群小屁孩伤心,可真丢脸,我坐在墙角哪里,想着想着,我的泪水就像坏了的水龙头一样,怎么也止不住,哇哇大哭起来,而这时候,嘉哥哥就来了,我觉得嘉哥哥就像天上的仙子,他长得可比那林小雅喜欢的那礼部尚书家的那小白脸可好看太多了,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有点不真实,他的怀抱缓缓向我倾来,我霎时间有点忘记哭了,心里砰砰砰砰跳。后面他抱着像一个木头僵住不敢动的臭屁小女孩就是我,鼻子上还流着两大串大喇子的我回了丞相府,嘉哥哥真的真的真的好帅啊啊啊啊啊,我心里欢喜止不住,边听不见阿爹对我的训斥,可看向他时,却是掩不住的赞许,后面我才知道,哥哥原来就是传说中的江嘉树,将军府传说中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嘉树嘉树,后黄嘉树,橘徕服兮。五月的晴天,却闪了电。
我飞奔过去,“嘉哥哥!”他听到我的声音,“阿落!”转过身来,惊讶万分,眼里是不尽的怜惜和想念,他的怀抱也像以前那样温暖,让我不想离开,想紧紧这样赖住他一辈子。少年弱冠,脸上的意气风发是怎么也比不来的,他丰神剑目,眼若星灿,气质卓绝,一身白衣,谁家少儿郎,这天下的女子谁不被惊叹。
当朝的太子妃和被新封的护国大将军抱在一起,这是怎么个儿事,可我不会怕,我家中父亲就我一个女儿,我一直把阿柔当做我的亲妹妹来看,从不拘礼节,我们三人,从小到大一直在一起,早已不分彼此。“阿落,你过去可好?太子他对你可好?”嘉哥哥把我放开,继而紧紧拉住我的手臂,不停的发问。我看到他,思念便如决堤之城一塌不可收拾,面上十分难受,“一切安好,嘉哥哥,你呢?”“对不起,落落,都是我没有能力保护你。”嘉哥哥好看的脸上是不住的悲痛,眼里万般痛楚,瞳孔的漩涡似乎能把一切给吸进去,“我一定会带你出来的,阿落,我的好阿落。”他把我的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肩上,似乎要把我嵌进他的骨髓里,“嘉哥哥....我们还是算了吧.....。”我喉咙被噎住,心里好像压了一个千斤顶,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脑海里复杂无比,五味杂陈。
一个月前,天子的一纸诏书似乎要把我拖进深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丞相之女魏落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太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特将魏落许配太子为太子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宫里来的公公喜气洋洋地宣读了圣旨,父亲晦暗不明的接了圣旨,我如遭天打雷劈,我早与嘉哥哥芳心暗许,私定终身,两家也是支持的,怎么会突然这样,我被阿爹关在房里整整五天,我也是宁死不嫁,最后母亲以死相逼换来了我的妥协,“儿啊,你生来便没有选择的。”
我怒,摔碎了房间里的茶杯,“那之前为什么你又让我和嘉哥哥在一起?”
阿娘摸着我的头,脸上是悲痛,“娘只是想让你出嫁之前能开开心心的活一回,以后,就不至于没有什么念想。”
“对不起,阿爹和阿娘没什么能力不能让你不跳进这个火坑里。”泪目。
皇命不可违,出嫁的前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寝殿外面看月亮,月亮弯弯,散发着银光。
我仿佛隔着一层时间的纱幕看着嘉哥哥,风很温柔,面容干净,皎洁的月光在大地上跳着舞。
我睁大了眼睛,仿佛释然了,没有什么喜怒哀乐。
“阿柔,你说我嫁过去之后,嘉哥哥就会不会不喜欢我了,我总不能不让其他的好姑娘奔向他吧,他可能会有子嗣,最好是一个女儿,嘉哥哥说男孩子太调皮了。”我朝着她笑笑。
阿柔担心地瞧着我,“小姐。”
“现在是是什么时辰了?”
“三更了,小姐。”
还有几个小时我就要出嫁了,不说要接下来一直都困在东宫了,我和嘉哥哥此生也是真的没有缘分了吧。
我又絮絮叨叨得和阿柔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我只是希望这些事情,都要有人替我们记着。我喜欢的那个少年,他是蓝天,也是云彩,溶进我的时光,如今也溶进我柔软迷蒙的、雾霭般的吟唱里了。
大婚的那天,我知道嘉哥哥被他阿爹打的下不了床,因为他说他要抢婚,外面锣鼓敲天,热闹非凡,普天同庆,我在喜轿里面无表情,默默留下了一行泪水。我知道,我已经嫁了人了,以前的都要忘记,这种行为令天下不耻,不被道德接受,可我就是舍不得,舍不得嘉哥哥的温存,舍不得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如蚂蚁摄心,叫我痛彻心扉。
他难以接受,紧紧捏着我,嘴唇微抿,眉间是我从未见过的滔天怒气。这一个月内,我有空时便绣荷包,我不精通女红,于是这荷包也挺丑的,我偷偷将它挂在嘉哥哥的腰上,我真的很自私,即便离去,也不想让他被其他女子所拥有。我使尽全身力气推开他,便和阿柔飞快回宫了,一路上眼睛已经被我红肿的不像话了。
宫中就我一个主位,太子的位置让穆浔瑀行事多有艰难,许是要营造一副夫妻其乐融融相濡以沫的假象,穆浔瑀一个星期总要来这么一回,“宠幸”我,好巧不巧,今日就到这个时候了,为了不和他有过多接触,我总会先睡,他来时,我不是已经睡着了就在装睡,今夜也不例外,我感觉到一股强势的劲头向我走来,我便压住心上难过,闭上眼睛装睡,他没有像前面几次那样直接上了床,今天似乎奇怪的在我床前停顿了几秒,继而又上了床,纯盖被子的也不聊天,如果不是时不时的想避也避不开听到他的风流韵事和他的各种红颜知己,莺莺燕燕,我倒真的会相信他是个正人君子,顾家的好夫君了,我觉得他很可恶,倒不会因为这些事,而是他睡觉总不老实,总会同我抢被子,这么大个人了。四分之一已经入黄土了吧,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同我抢被子,我今天与嘉哥哥诀别,心里已然是难过至极,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的抢我被子,我心里实在是忍不住,憋着怒火,弹起来,咬牙切齿地温温柔柔道,
“殿下,要不我们俩拿两床被子来吧,你一床,我一床,这样就不会担心殿下受风寒了。”我暗自咬牙切齿,灯还未熄,只见他奇奇怪怪不说话,盯着我的眼睛看,真的是有毛病。
穆浔瑀只是淡淡的撇了我一眼,神情淡漠,斩钉截铁得拒绝了我的好意,“太子妃的心意,孤心领了,夜已深,不必太麻烦,快入寝吧。”
他熄了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呼吸声微起,我用幽怨的眼神在皎洁的月光下看着他,认命地拉开了被子一角,把自己塞进去,这春分时节,白天暖和,晚上却是冷的我发抖,我睡下来,没有睡意,于是翻过身来,面对着他,看着他细长的眼睑在月光下忽明忽暗,我叹了口气,我未出闺阁时,除去嘉哥哥,便久闻这大昭太子皮相出众,惹得各家小姐优哉游哉,辗转反侧,见过他的人每天都丢了魂似的睹物思春,我一心都在嘉哥哥身上,并不以为然,却不曾想,这穆浔瑀竟然是这样的秀色可餐,安静下来的穆浔瑀剑眉入鬓,面如冠玉,在淡淡的月光下他好似在发着光,丰神俊朗,靠,真的好帅。我不知怎么的,突然间很烦,而且是越来越烦,干脆用被子蒙住了脸,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