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意第一次见萧延,那时她还是个七岁的小女孩儿,生活在温柔的江南水乡,每天最烦恼的事情,不外乎班里那个总是喜欢拉她马尾辫的男生;最迫不及待的,就是晚上放学回家,去看一看躺在病床上的生病的外婆。
见到萧延的那天,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明明已经过了梅雨时期,天还雾蒙蒙的,每天醒来,都能听到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清脆悦耳,却也扰人清梦。
那天她一如既往的和好朋友一起放学回家,这次的步伐略快了些,一向不大爱笑的她也扬起了漂亮清淡的眉目,一双秀气温润的眼睛中,都是愉悦的喜气。
——今天结束了期末考试,学校已经放暑假了,从明天开始,一直到九月一号,他们只需要一周后再去学校,领取期末成绩单和暑假作业,之后这两个月假期,都可以欢乐的做自己做喜欢做的事情,不需要每天早早起床去学校,还要担心课文不会背,被老师要求叫家长了。
回家的小路有些泥泞,她和好朋友小满专挑着铺着青石板的地方走。小满一手撑着伞,一边还蹦蹦跳跳,很是欢快的问她,“甄甄咱们过几天去水源度摘莲子好不好?那边的莲子早就熟了,我哥哥给我摘了些尝了尝,特别清甜,咱们去摘一些回来,当零食吃好不好?”
甄意好久未回话,眼睛看着前方,似乎很专注的盯着什么东西看,可是作为和甄甄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小满自然知道,好朋友这是又出神了。唉,一边走路脑子都能跑飞了,看起来还真有点傻。
小满就摇头晃头的跑过来,抓住好朋友的胳膊晃了晃,等到甄意回神过来,傻乎乎的问她“怎么了?”后,小满才又很无语的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又忍不住怨念,“甄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跑神,要不然别人和你说话,你好久都不回答,别人都以为你傻呢。”
事实上,就因为好朋友总是爱发呆走神,已经有不少人说好朋友脑子有问题了,可小满却很清楚,甄甄只是喜欢跑神罢了,她其实聪明着呢,要背诵的课文读两遍就会背了,还会做三年级的数学题,学习棒棒哒。
小满盯着甄意看,让甄意连跑神的时间都没有了,她抿了抿唇,思考片刻,还是摇摇头,“你和阿珂去吧,我可能去不了。”
“啊,为什么?”小满很不乐意,继而想到什么又恍然大悟,“哦,你是不是又要和外婆一起去山上住?”
甄意的外婆身体很不好,早年生孩子时伤了身体,如今家里两儿一女都成家立业,儿子都在外省打拼,唯有一个姑娘嫁到本省,就是甄意的母亲,所以老人家平常都随姑娘住,却也因为身体要修养的缘故,每年暑假都要回空气更好些的山上,甄意母亲工作比较忙碌,走不开,所以这两年都是甄意陪着过去的。
甄意点点头,小满就很遗憾的叹息一声,“那好吧,不过你去了记得给我打电话啊,还有,甄甄你到时候早点把暑假作业写好,写好了电话通知我,我过去拿,不会的题目就抄你的,到时候就能省出更多时间摘莲子了。”
甄意很好笑,想说让小满自己做作业,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听小满问,“甄甄你不会又想和我说让我自己做吧?啊,不要啊,我学习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让我抄一下,寒假作业我肯定自己做好不好?”
甄意拒绝的话噎在嘴里,本就不善于和人交谈,此时也只能勉强的说,“……那好吧。”
小姐妹两个走过一座拱桥,再拐一个弯就要到家了,这时就看见从拱桥下划过一个乌篷船来,那乘船的是熟悉的王大娘,看见她们还和她们打招呼,而乌篷船尾还站着两个模样很英俊挺拔,和他们温软的江南水乡孕育出的男孩儿,气质修养完全不同的少年。
其中一个在和另一个说话,手中拿着相机,一边让旁边那个个子更高些的男孩儿看里边的胶卷,似乎还可以隐隐听见他说,“这鬼天气,不合适出门,倒是拍出来的照片挺有意境的”“你看这几张,啧,我再稍微修饰一下,都可以拿去参赛了。”
那高个子的男生穿着简单的短袖长裤,明明很随便的穿着,在他身上看起来却比别人好看许多,就是有一种……很阳光绚烂的感觉,他侧首过来在她这里扫过,那眉眼温润带笑,薄唇微微翘起,似乎心情很好,和她的眼神对视上时,似乎微微怔愣一下,随即礼貌的点头笑了笑,继而又垂首和身边的男生交谈了。
很简单的一个画面,甄意却不知为何会记得那么清晰,那幕场景在她脑中定格了,就像是慢动作一样,每天都在重放,以至于让她想忘都忘不掉。
和小满一起离开时,小满还兴奋难耐的小声和她耳语,“啊,你看见了么?那两个男生好帅好帅啊,和明星差不多。”
又有些小羞涩的挽着甄意的胳膊,声音压低的只能两个人听见,“尤其是那个个子高一些,穿白色短袖那个男生,他刚才看我了,啊,他的眼睛是丹凤眼吧,我看电视上说过,那种眼睛可漂亮可漂亮了,尤其笑起来,啊,他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生。”
甄意和小满分别后,就回了家,给外婆喂过药,吃了晚饭回到房间后,听着窗外的雨声,却有些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的,脑海中不住的想着那个男生望过来时,朝她颔首微笑的模样。
听他身边朋友说话的语气,不像是本地人,那大概就是来这里旅游的游客吧,毕竟每年暑假,都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来江南旅游。只是妈妈说过,他们这里太偏僻了,也太安静了,又没有经过开发,所以来的人很少,大部分游客,都冲着周围几个小镇去了,他们这里倒是没太多人打扰,像是被留下来的一片净土。
隔天妈妈收拾了她和外婆的衣物,准备送她们去老家过暑假。妈妈在旁边唠叨,“甄甄大了,回去后要多照顾外婆。妈妈一有空就回去看你们,甄甄乖啊,多关心外婆病情,要是外婆有什么不舒服,就立即打电话给妈妈,听见了么?”
她看着窗外珠帘似得雨幕,还在发呆,妈妈见状就有些无奈的和外婆说,“这孩子,从小就比别人反应慢半拍,还老走神,这要不是医生说脑子没问题,我都担心是不是少了一魂。”
外婆就瞪着闺女,“别胡说。”又看着迷迷瞪瞪看过来的甄意,很是喜爱的冲外孙女招招手,“我们甄甄好着呢,小闺女发呆怎么了,这是我们甄甄爱静。小姑娘家,安静点好,乖巧懂事,长辈都喜欢。”
妈妈就又叹气说,“您就护着她吧。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不爱说话、也不爱打扮玩闹,一点也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安静过头了。”
外婆又不满的替外孙女开解,“我们甄甄这是内慧,你不懂。”
妈妈对护短的外婆很无奈,只能挫败的点了甄意一指头,随后才怜爱的抱抱姑娘,将祖孙两个送到山上过暑假。
山上不比镇上,那里距离山地更近,附近丘陵湖泊不少,周围邻居都以采茶为生,盘旋而上的梯田上都是高高矮矮的茶树,走过家家户户,也都能闻见茶香味儿,空气较别处更清新,确实适合养老养病。
甄意就和外婆在老家住了下来,外婆身体病弱,不能干重活,做些饭菜却不是问题,甄意就帮忙买菜烧火,做些跑腿儿的事儿,倒是比之前在家里要活泼些。
这天她和外婆刚准备做晚饭,就听见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外婆看了外边一眼,就和甄意说,“去看看。”又奇怪的嘀咕道:“下怎大雨,怎么还有人出来?”
确实,外边还下着雨呢,且比她期末考试那天的雨下得更大,这样的天气,山路难行,有谁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敲门呢?而且听刚才门外问询的声音,也不是本地人的说话语气。
甄意点点头,撑着油纸伞出了房子,刚走出去,就见不高的院门外站着五个少男少女,撑着三把伞,衣衫被雨水打湿了,有些狼狈,而其中,竟然还有两个“熟人”。
早先乘坐王大娘的乌篷船,脖子里挂着相机的,个子稍矮的男生见到甄意,立马笑的一脸灿烂的打招呼,“唉,小姑娘,你家大人呢?”又急急的说,“我们上山的时候,天还没下雨,这不走了多半程路了,雨就下大了,小姑娘你看能不能先让我们在你家避会儿雨?”
旁边另一个穿着短裤、露着大白腿的漂亮女生,也笑着拿出巧克力给她,“小妹妹能不能去问问你家里大人?我们就避避雨,等雨停了就走,我们不是坏人的。”
甄意看了看五个人,除了那两个“熟人”外,其余两女一男都是陌生的,后来她才知道,说话的这个露出白大腿的女生,名叫赵琦,另一个留着时尚短发,笑起来有个小虎牙的女生,叫齐澜,而陌生的男生叫贺泽,挎相机的“熟人”是景泰,那个穿着白色T恤,个子比其余人都要高些、皮肤白些的男生,叫萧延。
他们五人来自京都,是同一班的同学好友,这是中考结束后来江南旅游的,没想到今年江南的天气这么反常,雨断断续续不停的下,他们的行程多半泡汤了,这是看了天气预报,说是今天晴天,才出来转转的,倒是没想到,这七月的天也和孩子的脸差不多,明明早起还朝霞灿烂,下午却又阴风阵阵,下起大雨来。
甄意回去征求过外婆的意见后,就又回来领着五人往家里走。她安静乖巧的模样似是有些孤僻,就听旁边大白腿女孩儿,小声的和闺蜜窃窃私语,“这小妹妹,哪儿,额,没问题吧?”
景泰瞪一眼过去,大白腿女孩儿立马做了个闭嘴的姿势。景泰蹙了蹙眉,不再看她,心里却在不满,就说出来玩儿不能带女生,个个事儿妈,简直神烦。
看着前边的女孩儿,却忍不住撞了撞好兄弟萧延的肩膀,“唉,你有没有觉得,这小丫头有些面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萧延收回打量四周环境的目光,看向前边走的很安静的小女孩儿,温润的丹凤眼中漫过一闪而过的笑意,“见过。之前坐王大娘的乌篷船,过石拱桥的时候,她和另一个女孩儿正好放学经过,不记得了?”
景泰恍然大悟,拍了拍脑门,“还真是熟人。”竖起大拇指,“真有你的兄弟,连这都记得,说你过目不忘还不承认。啧,熟人好啊,熟人好办事儿!”接下来也不管身边几人都是什么表情,景泰就自来熟的快步几步,到了甄意面前,套起近乎来。
可惜,甄意的回应不是点头就是摇头,偶尔还睁着茫然的大眼睛看他,半晌不语,到真像是脑子有问题的样子,让景泰也免不了嘀咕,“不会真有些那啥吧……”
这天的雨一直淅淅沥沥,到晚上也没有停,为此,前来旅游的几个少男少女,只能在甄意外婆这里留了宿,好在家里房子很多,收拾的也干净,只是有一点,被子许久未晒,多少有些异味。
但是,眼下也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能有个容身的地方,不至于在外边被风吹雨打就不错了,至于别的,那只能忍忍了。
吃过晚饭,大白腿和俏丽短发的女孩儿,坐在凳子上和外婆聊天,甄意就收拾了碗筷进厨房,把碗筷洗了。
老旧的房子采光不好,又因为厨房内的灯是早年挂上的,蒙了一层油烟,很久不曾擦过了,因而,即便打开了,灯光也是晕黄晕黄的,丝毫不比外边的明亮,人站进去,就像是画面定格的老旧照片,满满的都是朦胧古朴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