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看着这一大一小,一俗一道,走了进来。
小公子毫无芥蒂地坐在端木隐的小臂上,揽着他的右肩。
端木隐一手抱了孩子,一手挽着那倒霉的拂尘,背上负着一把银剑,宠辱不惊风度翩翩地跟众人打了招呼,心里却暗自庆幸,幸亏没把琴也背上,否则真的是要化无双公子为狼狈不堪了。
冯缅跟他寒暄两句,立刻板下了脸:“璟儿,还不下来,像什么话。”
冯璟不敢违抗,磨磨蹭蹭地拽了拽端木隐的袖子,好不容易把自己放了下来,又黏在了端木隐的身后。
冯缅看见他畏畏缩缩的模样,忽然心里缩了一下,……这小子是怕生吗?在家,想必,日子也不好过。
是了,当年自己少年时,二哥就是因为不受父王待见,在王府之中,没少受人白眼,没少受气,后来——还是,还是死在了一位得宠的姨娘手里。
冯缅的款款深情,专注不离之中终于生匀出了一点儿在亡妻以外的人身上,此刻心里暗暗愧疚,自己当年还私下里对父王的做法诸多不满,如今换了自己,也还是重蹈覆辙,怪不得深情如北静,专情若南安都比不过西平多情,东宁无情。
情之一字,也怪不得,可爱可恨。
冯缅忽然温柔了神色,伸出双手:“璟儿过来,父王看看。”
冯璟死死地攥着端木隐的下摆,把自己藏在那人身后,连头都不愿意探一个,在满屋子人活见鬼的面部表情之中,求而不得的冯缅神色略显尴尬,端木隐也肃然道:“阿璟,怎么这么没有规矩,王爷叫你呢,怎么也不上前。”
冯璟倒是真听他的话,乖乖地松开了手,上前两步,规规矩矩地行礼道:“父王万安。”
却并不上前,直接无视了冯缅的怀抱,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一点儿不易察觉的不情不愿。
冯缅干笑了一声,毫无心理负担地收了手,“端木跟这孩子倒是投缘。整个王府,怕也就是你说话,他还听两句。”
端木隐颔首一礼:“王爷说笑了……小公子自然是愿意跟父母亲近的,只是王爷王妃不必端木清闲散漫惯了,天天除了带带孩子,也没别的事儿可以做了。今天擅自带小公子出门,还请王爷莫要怪罪端木无礼了。”
冯缅哈哈笑道:“本以为是璟儿不听话,偷跑出去打扰多么干正事儿,没想到,是端木下手在先。”
沉吟片刻,他又道:“也好,端木边多费费心,陪璟儿玩上个一两个月。想来应该不会耽误端木大事儿。”
李沉道:“正是这个道理,还望公子莫要显小公子粘人。”
端木隐并未着急搭话,先是点了一个侍女将冯璟送走,才站直身子,肃然道:“王爷,王妃,端木有个不情之请。”
李沉略微挑了一下眉,像是猜到了他要说什么,轻声道:“公子所言之事,妾身自然不会反对,但毕竟是王爷骨肉,传出去未免落个不大好听的名声,所以,妾身,也不会赞成。”
端木隐悄然一笑:“但是不反对,就足以感念王妃的。”
随即拱手道:“王爷,我看阿璟这孩子,仁义在先,聪慧其次……不免想到……若是您愿意,这次会囚夜泽,端木想将他带走。”
冯缅沉吟道:“端木,想收他为徒?”
端木隐点头:“正有此意,还望王爷成全。”
冯缅道:“端木,你还是太年轻了。囚夜泽世代师徒相传,这不假,但是这师徒之间,并非有缘二字,历代墟主,开馆收徒,都并非玩闹之事。”
端木隐倒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神色还是不可避免地暗下去了一点。
冯璟接道:“北静之人,对囚夜泽,只尊不拜,只敬不攀。端木想跟我做平辈的想法还是先放一放。”
李沉的汤碗终于捧不住了,囚夜泽不属于狭义上的九界,但在九界四荒之中的位置根本就是他们无法想象的,这么多年,明里还是暗里,谁不是一边趋之若鹜,一边想尽办法推翻政权?
冯缅真是古今一大奇人也!
李沉感慨着,欲盖弥彰地换了一杯茶,保持着高冷的形象继续旁听。
冯缅顿了一下,接着道:“不过,端木要是看这个孩子还是喜欢,就当做亲弟弟抱走吧。”
端木隐本来若隐若现的川字纹,一下子拧上了眉间,他道:“王爷这是何意。”
冯璟端起自己面前的盖碗茶,吹了一口,笑道:“这孩子,我,唉,不提了。横竖跟着我也是吃苦受累不讨好的命儿,又何必拴在自己身边呢?天地之大,端木带着孩子到处看看,在囚夜泽长长见识,也算是好的。”
李沉这回茶碗儿也抱不住了,折了自己一身。
现世秦淮
夜空如洗,弦月皎皎。
唐月手了抱着一沓子的宣纸,顺手翻了翻,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苦苦寻思的阴洵,赞叹道:“音郎可以啊,这词写的不错。”
阴洵闷闷道:“二胡配不上,踩不上点,少了几分韵味。”
唐月像是故意要逗他一般:“哪几分韵味?”
阴洵皱了一下眉头,先喝了一口茶垫垫底儿,才娓娓道来:“这本《箜篌引》,本意是仿红楼之中贾母的萧笛清音。说尽天下女子,为了证实他一个求不得,最后和到一出公无渡河之上。如此疯疯癫癫,偏要自持己见,何等恣肆,何等狂兴,怎一把二胡可以比拟。”
唐月笑得稍微有点过头了,半天才缓过这一口气,道:“知己如此,人生何恨?问我不过是给了你一张曲谱,你还真就能写出来,唐某自愧不如。”
阴洵不满道:“说正事儿呢,胡闹什么。”
唐月浅笑道:“切来试试。和一和,说不准,感觉就来了呢。”
阴洵不好跟一个女孩儿子家扯皮,活动了一下未僵的手指才将手放在弓子上,感觉微风拂过,一个偏头,从长发上顺下一把银针毫不留情地打了出去,一声低喝:“什么人?”
唐月明显也感觉到了,正不慌不忙地把手刚在腰间——一般人都会觉得她一个小姑娘是因为害怕才把自己搂起来,殊不知这姑娘已经悄悄咪咪地把手扣在了腰间的暗扣上,弹指之间,就能出鞘见血。
那人长袖一拂,扫去那一把针,轻飘飘地从房檐上落了下来,状如谪仙下凡,衣摆重重叠叠地在空中转成了一朵极为好看的花。
那人笑道:“瞒得真好。”
阴洵颔首到了一声:“父亲。”
然而手仍旧扣在自己的衣袖之上,保持警惕,满眼满身都大有,你敢在这儿胡来,我管你是谁老子,同归于尽也把你拽上的气势。
阴汋轻轻一笑:“小子,瞒得真好,你早这么争气,你娘会被你气跑吗?”
这儿都什么和什么啊。
阴洵道:“父亲所来何事。”
阴汋毫不在意地一挥手,将注意力放在了后面那人身上,打量了半天,勉强道:“长得不赖,离邪卿还是有距离。那什么,右卿大人,多年不见,可曾安好。”
唐月已经把手从软剑上放了下来,笑道:“没有被人追的到处丢人现世,自然是比阴墟主要好过些。”
阴汋啧道:“右卿大人,您这么说,天儿就没法聊了,您这嘴忒厉害了,我好歹算是你长辈吧,就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比谁不要脸?唐月在现世沉浮多年,整天胭脂俗粉之中穿衣而过,脸皮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当即道:“呦,阴墟主也知道自己是长辈。夜闯闺房是怎么个意思,捉奸在床还是心怀不轨?”
阴汋歪了一下头,厚颜无耻道:“月儿,用心昭然若揭啊,为父甚是欢喜。”
阴洵正直地咳了一声,差点儿把自己呛死。
两人看了他一眼,不约而同地扭过了头,在心里骂了一句:“烂泥扶不上墙!孺子不可教也!”
“得了,您两位”远远两人走来,显然是听了个全场,曲原本意是拉着召旻接茬听的,但实在是没听下去,只好诚实地往外站,骂道,“说得都是人话吗?能好好说话吗?”
嫌弃地看了阴汋半天,道:“那阵风儿把你吹来了,传闻之中,囚夜泽墟主阴汋不是已经快玩儿完了吗?怎么着,回光返照啊,够你回去的吗,算我求您,别死在我这地界儿,晦气。”
阴汋板着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努力争取主权道:“你这是对……”
还没等他说完,曲原又毫不留情地把他打断了,“别在我面前装长辈儿,曲邪是我姐,咱俩平辈。”
……
……
……
脸皮这玩意儿,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