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在那里。
不到三十步远。
然而没等到赛什走出第一步，集市里就传来一阵意外的喧哗，女孩身边的两个南境人皱起眉毛开始推着她的后背要她快走。
那两个南境的黑人每一个都抵赛什两个，壮得像公牛一样，他这样走上去必然是没有好结果的。
书吏看着这行将远去的三人，握紧了拳头。
这一次决不能再发生像那个时候一样的事情了。
怎么办？
他可以大喊拐卖人口，让集市的人去帮他对付这两个人；他可以从身边抓一个陶罐扔过去，吸引对方的注意力，给女孩制造逃跑的机会，再想办法跟她会和；他可以跟集市里的小孩子们说那两个家伙带着南境的糖果，让他们上去缠住对方，再制造逃跑的机会；他可以借着两步之外的杂货铺里的油罐，点燃了之后扔到某一个人的身上，借机再偷袭另一个人；他可以抄起半罐被扔在街上的变质牛脂撞到他们当中某一个人的身上，再以道歉的借口往两人的眼里扔沙，趁机带着女孩逃跑；他可以大喊有毒蛇，利用向出口逃散的人流把他们困住再借机带着女孩逃跑；他可以舍身取义用手边的东西跟两个人缠斗，只要损伤了他们的腿脚，女孩就绝对有逃跑的机会；他可以向监管集市的官员举报这两个偷盗东西，趁两边的人纠缠不清的时候，带着女孩逃跑；他可以从街角的舞蛇人手里偷一罐毒蛇来扔到其中一个人的身上，引发足够的混乱，给女孩逃跑的机会；他可以……
书吏双手抱头，眉头紧锁，后槽牙几乎要咬碎了。
他想要得出一个万全的计策。
身边的人流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女孩渐行渐远。
他迈出了一步。
集市的一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人群瞬间变为一股洪流，把赛什向女孩的身边推去，那两个南境人瞬间紧张起来，拉着女孩开始向外逃跑。
赛什吃力地拨动着不断涌来的人流想要追上对方，在他奋力向前的同时，身后的喧闹声音也越来越大。
书吏回头一看，四个蒙面悍匪带着武器正在一点点逼近。
那些人虽然看不见脸，但个个眼神里都带着一股凶暴，想必不是善类。
赛什有感觉，这些人的目的就是女孩。
果不其然。
他跟着人流跑了不多一会，就听见集市的门口传来械斗的声音，同样穿着的匪徒已经从另一头包抄了上来，眼见女孩就要被人包围。
赛什奋力向前，疯狂地推开身边的所有人，伸头焦急地确认着女孩一行的状态，等了整整七年的再会，决不能被这样破坏。
南境人的功夫比他预计的要好不少，以一敌二依然是不落下风，他刚刚来到门口，女孩就得到了一个脱身的机会，从缠斗之中逃了出去。
赛什慌忙追上。
女孩从包围之中脱离出来，却并没有完全逃过敌人的追击，赛什跟着她跑出去很快便发现了她的身后跟着好几个蒙面人。
太阳晒得头皮发烫，绑鞋的带子勒得脚背生疼，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眼睛里只看得到那个女孩，但赛什的脑子一刻不停。
女孩很聪明，常常拐弯，而且尽是选择的能够造成人流障碍的狭窄岔路，她每转一个弯都能够造成身后的追击者拥堵延迟。
但是二者的距离始终不足以让她摆脱。
她体力不够，步子也不如那些人长。这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就算她不懈地努力，这种绞尽脑汁的追逐最多也只能再持续半个小时。
最多半个小时，她就会被抓住，被带走。
女孩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很快又爬了起来，在沙地上留下长长的一道血迹。
她变慢了。
她又拐了一个弯，这次的岔路很宽阔，她自己权衡了急转弯摔跤的风险和窄路带来的好处，放弃了后者，她现在只想依靠弯道的视野来甩开身后的追兵。
城南是平民区，小门小户的房子很多，布局极为复杂，街道也普遍偏窄，最宽的也就三个人的肩膀并排，这趟追击能够继续下去的原因仅此而已。
女孩没有停，她脚步越来越乱，身子也开始摇晃，她没有停。
还没有。
一个弯，又一个弯。
她再一次摔倒在地。
这一次爬起来比上一次要辛苦得多，她几乎就以为自己站不起来了。
两条腿早就都抽筋了，脚底跟火烧一样一直在剧痛，身子上几次摔倒的伤口都夹着沙子，血顺着胳膊往下流的时候整只手臂都感觉火辣辣的。
她还没有停，她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从来都不是。
哪怕眼前是死路一条。
她已经看到路的尽头了。
原本以为是右拐的地方右边竟然是一道凹陷的墙壁。
转身，外脚背滑步刹车，两手撑开维持平衡，淡绿色的瞳孔，目光落在岔路另一头。
追兵随时可能出现，她听得到。
余光扫视四周，虽然进来之后不久就确认过了地形，但她现在需要能够用来与敌人对抗的一切。
正如之前所见，三面封死，一边的墙凹进去了大约两三个人的身位，隐藏的空间里干净得让人绝望。
她仔细聆听着远处的声音，试图判断自己追兵的人数。
下午的太阳毒辣地晒在地上，远处的空气因炎热而扭曲，汗顺着脸颊流下，落在地上，发出啪地一声。
她握紧了拳头。
死路里，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随着粗重的喘息，她的肩膀一起一伏。
她咬紧了牙关。
血从全身的伤口里慢慢地渗出来，顺着破烂的皮肤一点点往下流，又疼又痒又烫。
她的脑海里演练着无数种反抗的可能。
她被人拉住。
随着一声咔哒的响声，左臂传来一阵生疼，她整个人被扯了过去。
紧接着又是一声咔哒，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室内，倒在一个人的怀里，眼前不到一肘的距离，两人四目相对。
一瞬之间，赛什忘记了呼吸，心跳，整个世界融作了青绿的两点。
女孩张开嘴唇，想说点什么吗，赛什捂住了她的嘴，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她的身后。
一堵意料之中的砂岩墙壁和一扇意料之外的木门。
门板上没有把手，而是在边缘的位置钉上了一颗大头的铜钉。
目光移向地面，果然，墙面的内侧有过去墙根的痕迹。这地方是被人刻意改造过的。
有人把原本对称的凹陷结构封住了一半，又把自己的家里削去了一部分，在这里制造了一个隐秘的空间，从门钉的设计上来看，这地方只能从里面开门。
女孩想了想，她刚刚在外面的时候确实看到的是一面整墙，看来无论是谁设计了这个地方，肯定在木门的外面又刷了石灰浆和和砂岩粉，她之前听到的奇怪咔哒声应该就是来源于此。
屋外传来一阵意料之内的喧哗，她下意识地向着远离木门的方向挪动，身体紧紧地贴到了赛什的身上。
“怎么回事？她人呢？”
“没看到。你们确定她拐进了这个巷子吗？”
“没看见，但是，应该……”
“混账，她那么精明的家伙，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你们傻了吗！”
“大人教训得是。”
“哼！还不快走！再不快找到她，惊动了承天军就麻烦大了！”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