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达夏尔的说法,他必须在新年之前卖掉自己的祭司职位,今晚是十二月的最后一旬第八天,按照神国的历法,他还有两个整天的时间。
要卖掉这个职位,他首先得找个借口辞职,同时举荐一个能够替代自己职位,“比自己更适合这个职位”的人选。
然后就是一道来自神殿内部审批,这个部分只要没有很大的错漏,他再亲自催一下的话,当天就能够拿到需要的文书。
但是就算拿到了文书,离正式上任也得至少两旬的准备。
对方会愿意在这种情况下提前付钱吗?
瑟努想起来当初父亲死后,在他家门前觊觎他家祭司位置的那群秃鹫,心里一阵阵地发寒,那些人怎么也不像是会愿意提前付钱的人。
他很可能不得不贱卖自己的职位,但钱一旦太少,他又买不回自己的发妻。一想到自己的妻子可能被某个财主买走回家当小妾甚至家奴,他就觉得心口发紧。
那是他无论如何都需要的避免的。
他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口,推开家门,昨晚与发妻共进晚餐的痕迹还依稀可见,但他没有哀叹悲伤的余地,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瑟努开始清点自己的家中可能值钱的器物。他刚刚开始清点便发现自己家里最值钱的是赫芭从娘家带来的首饰。
没有那条绿松石项链,她被带走的时候那条项链还在她的身上。
瑟努有些犹豫地把赫芭的那些东西放到一边,目前他想要先把自己能够拿得出来的钱拿出来,如果不够之后,他再考虑那些。
收拾完了卧室里东西,瑟努来到自己的书房,这里有不少珍贵的卷轴,很多都是他父亲从神殿里亲手抄写下来的珍本,这些应该也能够值不少钱。
他把这些卷轴从菱形分割的书架上一卷卷地拿下来,放到一个箱子里,完成之后,又躬下身子从卷轴架的最底层拿起一卷看上去近乎全新的空白卷轴。
他把卷轴摊开,空白的卷轴中央装裱着另一层莎草纸,瑟努小心翼翼地从边角的位置把这卷莎草纸拨开,夹层之间,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很快显露出来。
“二世二十一年,六月第二旬,在神殿外被一个奇怪的人拦住了,他问我是不是‘泾源’来的,我说不是,他很惊讶,问我家里的情况,我没有告诉他。”
“二世二十一年,九月第一旬,今天跟父亲聊天提到家里的祖籍,他说是上域的一个小城,我问他那个地方叫什么,他一直不说,把我赶出去玩了,我会去的,如果父亲想要的话。”
…………
这几段纪录的字体有些幼稚,一看就知道是孩童所写,而往后的纪录则一点点工整起来。
“二世二十三年,七月第二旬,借着赫芭的借口,再一次向父亲询问了祖籍,得到了跟之前相同的答案,‘上域的小城’,但依然没有问出名字。”
“二世二十三年,十月第三旬,再一次遇到那个奇怪的人,对方准备离开首都向北,去‘石头’,临走前再三告诫我,不要忘记‘泾源’这个名字。”
“二世二十四年,四月第二旬,我向父亲询问了关于‘泾源’的事情,他非常意外,告诫我一定不要向他人提起这两个字,问我从哪里听来的,我说在神殿里玩的时候听路人说的,他警告我不要太多心。”
“二世二十六年,一月第一旬,因为彻底无事可做,我开始主动调查关于‘泾源’情况,生命之厅的藏书里面似乎没有相关的信息,但是在神殿里发现有一些记载了上域古代地形的图卷,里面提到了‘泾源’,但我还没有仔细查看就被人发现,只得放弃。”
这里涂黑了一大段,漆黑的墨迹勾起瑟努对当时发生事情的苦涩回忆,阿布拉瓦须大祭司的那张志得意满的胖脸历历在目,回想起在不久之前的那个阶下囚,瑟努不经感慨人世沉浮,世事难料。
“二世二十六年,六月第一旬,我继承了父亲祭司之职,现在拥有足够的权限,能够不受阻拦地查阅卷轴,若有机会,我又有此心,我会进一步调查此事。”
“二世二十七年,三月第一旬,‘泾源’是位于上域尽头,接近于南境的城市,最早之纪录直达三千年前的上古王朝,但毫无疑问此地的历史必不止于此。”
“二世二十八年,四月第二旬,一位前来告解的信众说他去过‘泾源’,如果他所言不虚,此地在十年前尙还存在。”
“二世二十八年,四月第三旬,经过调查,此时最新的所有地图里已经全然不见任何关于‘泾源’的痕迹,此地很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而被抹去。”
“二世二十九年,六月第一旬,经过寻找,那位知道‘泾源’存在的信众在去年的年底酒醉落水而死,看来我以后的调查需要慎之又慎。”
“二世三十年,四月第一旬,为了避免可能的危险,我没有进一步的调查,但经过数月考量,我认为‘泾源’的存在毫无疑问,甚至很可能是我家族的起源。但是此地在过去的几年之间就被从地图上完全抹去,而吾父也在那之前,从此地被调到了首都。”
“二世三十年,六月第三旬,神殿里所有关于‘泾源’的图卷尽皆消失,此事极有可能与当今阿蒙神的主祭,达夏尔大祭司有关。只有此人有能力完成这种规模的掩盖。”
“二世三十一年,九月第一旬,欧卡提到我与赫芭的婚事得到了达夏尔的首肯。虽然对方没有明示,但可以肯定,救赫芭的代价就是放弃‘泾源’的答案。”
卷轴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到这里戛然而止。
瑟努把这张夹层从卷轴里撕下来,卷在手心,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己的书桌,他爸爸留给他的书桌面前。
这是他在多年以来自己偷偷摸摸搜集的关于自己家乡和祖先的信息,他当初已经为了赫芭放弃了这个调查,但心底的某种东西一直在嘶喊着,让他不愿彻底舍弃这一切。
瑟努手上握着的,是他家族根源最后的一点信息,他父亲最后的秘密。
祭司松开手,小小的一卷在跳跃的火苗之下化作一股青烟。
现在的他只希望一切都能够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