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不好找。
生命之厅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瑟努记忆当中哥哥位于城南的住所现在也空无一人，但他并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找对了地方，在附近又转了一大圈，期待着某个跟赛什相熟的邻居会把他认出来。
希望落空了，南城原本就是全城地形最复杂的地方之一，这时节又是年底最后一天，大家个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就算瑟努穿着一身显眼的祭司白袍在混乱的贫民区里来回游荡也没有一个人多看他一眼。
他又回到之前曾经去过的那个住所，还是没人，为了不弄错，他还敲开了附近邻居的门，仔细询问，他确实没有记错，这附近只有这么一家住着个年轻的书吏。
到了傍晚时分，他终于放弃了寻找哥哥的努力，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里。
欢迎他的是迎面一拳。
“这拳是替爸爸！你这忤逆的混账！”
瑟努后退两步，捂住自己的鼻子，只感觉眼冒金星，然而还没有等到他缓过神来，胸口又是一拳。
“这拳是为了雪！你这个阴险的人渣！”
赛什刚要抬起手来准备打出第三拳，瑟努就一下子朝他冲了过来，把他撞到墙上，后脑嗑到墙上，书吏只感觉眼前一片花白。
瑟努不给他反应时间，立刻用头顶着他的肚子，接连几拳锤到他的胸口，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什么都有了！爸爸的位置要给你！这个房子要给你！但是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家伙！爸爸尸骨未寒你就在外面跟个来路不明的女孩夜夜不归！”
赛什从瑟努腋下伸手，架住他的胳膊，
“我什么都有了！我什么都有了！你现在是祭司！你现在结了婚！你现在住在爸爸的房子里！我们家的房子里！”
“这都是我一点点从你的牙缝里抢来的！”
瑟努膝盖一顶赛什的肚子，挣脱开来，摇晃后退几步，喘着气看着自己的哥哥，
“我恨你！一直都恨你！从小就恨你！为什么你是哥哥！为什么你不用努力也能拥有一切！为什么我不管怎么努力，爸爸什么也不愿意给我！我恨你！我很爸爸！我恨这个家的一切！”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瑟努？”
赛什惊讶而又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我以为……我……啊……神明在上！我真的不知道……”
“神！明！在！上！就是你们口中的那个神让我们家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如果我是哥哥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是……爸爸明明……我……”
“少跟我提他，你们两个！你跟爸爸！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回事，我当初比你努力，比你有天分，成绩也比你好！但进了神殿，你往右，我得往左，你去学祭司的课，我得学书吏！我是个祭司的儿子！
我明明两头都比你强！我偷偷自己练的仪式，每一步都比你做得好！但是爸爸看到只会骂我！我练练都要挨骂！你做的不好，我也要挨骂！你凭什么做不好！我都没机会去上课！你说啊！”
“瑟努……我……那个时候……”
“你就是个废物！连个书吏的事情都做不好！住在那种破房子里！整个神殿都因为这件事在笑我！你还是个祭司的儿子！你还要继承爸爸的位置！爸爸还想要你去继承他的位置！”
赛什眼神严肃起来，
“那不是我能决定的，爸爸也不行。”
“但是我还是当上了祭司。”
“那是达夏尔的阴谋，你还不明白吗？他想把我们家彻底弄垮！父亲从老家被调过来，母亲因为路途劳顿难产而死，爸爸又被人暗害！你以为祭司这个位置是什么好东西吗？他喂给你，你就想都不想地吃下去！”
“无论如何，我现在是个祭司，堂堂正正的祭司。”
瑟努的语气弱了下去。
“我不想跟你争这种东西。没有任何意义，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瑟努，我今天来是要找你帮忙的……早一点的时候，欧卡死了。”
瑟努一愣，这话锋的转变让他实在是有些意外。
赛什目光一沉，
“我知道你至少跟她还是有感情的，爸爸走了之后，她一直在照顾你……”
“你等等……我……你……”
瑟努嘴里语无伦次地念着，后退一步，感觉随时都要摔倒。
赛什看着他，心里想扶，但最后也没有伸出手来，眼见着自己的弟弟一点点退后，直到后背贴墙。
“到底怎么回事……欧卡……怎么会……你确定吗？”
“我没有看到她的尸体，但那个时候……我不觉得任何人能够活下来。”
首先是沉默。
瑟努靠在墙上的身子一点点滑到地上，蜷成一团，他扶着自己的后脑，视线不安地不断地跳动，似乎一时之间还不能够理解哥哥所说的话。
紧接着是质疑。
他抬起头来，看着赛什，
“你说没有看到她的尸体对吧，你没有看到吧！”
赛什没有说话。
“你没有看到的话，那就不一定……对，对……欧卡怎么会……她不会的……她……谁死了都不会轮到她……对对对……她一定是逃掉了，你什么都没有看见，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没有回来，还认不认得出来她都说不定……一定是你看错了……她还活着……你说这些话就是想折磨我……对……你……”
“瑟努，我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但是欧卡没有死！”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伤的很重了……哪怕没有最后那一下……”
瑟努突然发现自己的哥哥身上血迹斑斑，那些痕迹都不是是自己刚刚弄出来的，他身上还有不少的伤口，
“你身上的血……”
“很乱，死了很多人……我不知道……”
又是沉默。
瑟努不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眼神可见的一点点暗淡下去。
当赛什以为瑟努已经彻底绝望的时候，弟弟突然放声嚎叫，
“欧卡……我……欧卡啊——！欧卡……！欧卡……！”
最后一个“欧卡”出口，只感觉它带着千万钢钩，扯住瑟努的心肺，把五脏六腑全往外拉，扯得他再也没有力气开口，呜呜地呻吟着，泣不成声。
书吏走近瑟努的身前，把他揽住，轻抚着弟弟的后脑，
“弟弟，别哭，欧卡一向不喜欢你哭哭啼啼的。”
赛什呜咽着说道。
“可，可是……呜……”
这个“呜”是从后槽牙里挤出来的，瑟努拼命忍住自己的眼泪。
“瑟努，我明白你很难过，但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我知道谁杀了她。”
“谁！”
“你这些天有没有注意到，白城里很多地方都在施工，那些地方其实是存放的引火之物，有人在安排要火烧白城。就是那些人……杀了欧卡。”
“他们……那些……”
瑟努还想说点什么，但只感觉的喉咙口一块巨大的无形之物压住了舌根，整个舌头都动弹不得。
“帮我，弟弟。我要报仇，从灭了这场火开始。我要一步步把这件事背后的每一个人都翻出来，我要一个个让他们付出代价！
让他们痛苦，让他们折磨，我要让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知道，他们犯了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我要让神明见证此仇恨，我要让北去长流吞尽那些人的一切！最后的最后……
我要让欧卡知道，她没有白活，她在人世留下了痕迹——我们。”
“我要怎么做？”
瑟努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哥哥，眼神融成了火热的一团。
书吏用拇指抹去他脸上的泪水，
“关于这场火你知道多少？”
“不多……很多都是模棱两可的东西……我知道这场火会用‘天火’做燃料，大概安排在新年夜，法老銮驾巡城的时候……对了，我知道他们我大概知道这些家伙安排的这把火的方式。”
瑟努从一旁端起一个水壶，在地上沾水画了起来，
“从宫殿区的南面开始，一路发散，主要是城南，然后城西城北，最后才是城东——那边几乎没有火堆。”
他在表示神殿区的方块右边画上一个叉。
赛什看了这图，皱眉说道，
“嗯……看来是准备把銮驾逼出皇城，向东……那边是荒野，荒野的外面是山，并不是包夹追击的好地形啊，街巷里面明显更好。”
瑟努很快否定了他，
“但是街巷里有街巷的问题，易守难攻——白城的房屋大多是泥砖所建，不易燃烧，而且因为天气干燥，木材珍贵，很多地方根本烧不起来。他们之所以人工安排火源恐怕就是这个原因。如果没有火势相助，想要在承天军的援军赶来之前，在街道里击杀整个法老銮驾的仪仗，几乎不可能。”
“那……城东肯定有问题。”
“我想我可以去查查看，但是明天晚上就是新年夜了，现在这么做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但是先别急，你明天一早就去神殿，这是只有你能做的事情，不论如何，这种规模的事情神殿里一定有风声，肯定有异常之处，你仔细地问，知道了什么之后来家里，我们正午碰一次头，根据上午的情况再见机行事。”
“那你呢，哥，你准备明天上午怎么办？”
“我？我……你知道阿布拉瓦须大祭司在哪吗？我知道他跟这场火肯定有关，很有可能还知道关键的内情，我想明早去见他一次。”
赛什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来一张之前在阿莫哈家中收到的传单，瑟努接过来一看，很快明白过来，
“……我知道。”瑟努叹着气答道，“他就在伊斯女神的宫殿背后，被秘密关押着，但是你进不去，那里有个带着金鳄抬头耳饰的南境卫兵，很难对付，如果你——”
“你刚刚说的是金鳄抬头的耳饰？还是个南境人？”
“对，怎么……？”
“交给我吧，我有办法。我明天一早就去找阿布拉瓦须。”
“……行。”瑟努有些犹豫，但最终点头同意，“那就这么定了，我去神殿，你去找大祭司。”
“然后中午在这里碰头。”
“这并不意味着我原谅你了。”
瑟努不忘加上这句。
“我也是。”
明月高悬，夜色渐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