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看简正则有些恼了,搂着他的肩膀,哄着他:“好了,正则哥,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问。可各族的族民那么多,如果死后的散灵都变成了泊鸠的话,那还了得?没有办法阻止吗?”
“泊鸠只是被施了巫术罢了,终究是散灵!没有身体承载,成不了大气候!所以它们才千方百计地想找个身子依附!虽然可以把灵气变成泊鸠,再等附身后强大起来,但是,这里还牵扯到很多别的因素,比如,散灵的灵力、选中的身体的定力和宄仆的能力等等,也不是想变多少就能变出多少!你以为是神仙?就是神力,也有三六九等之分!何况是宄族的巫术!”
“宄族的巫术,也分三六九等吗?”
简正则点点头。
“哥,跟我讲讲呗?”
他没有应,只把头歪向一旁。
“哥?”
愣了一会儿后,他才把头转回来。
“我跟你说啊,传闻很久之前,宄族中有这么一小众——人数只占不到半成,却个个七窍玲珑、颖悟过人。被称为白巫师。和现在的宄仆比起来,那群人的巫术才算上等。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恃才傲物、目空一切。那群闲云野鹤,平日都是独来独往,鲜少与他人打交道。”
“神龙见首不见尾啊!”夏夜听了,点头嘀咕着,又问道,“你说是很久之前……那么现在呢?他们去哪了?”
简正则冷笑着摇摇头:“是不是‘神龙’已经不重要了。‘首’也好,‘尾’也好,都见不到咯!”
“什么意思?”夏夜疑惑地望过去。
简正则也望着他。
“难道……”夏夜似乎读出了他的表情,“难道他们……”
“死咯!至于怎么死的,外面有很多猜测,但猜来猜去,都与魔族、宄仆脱不了关系。如果他们联手,让这些人消失也不难——终究众寡悬殊嘛!当然,龌龊、卑鄙的手段是少不了的!”
“宄仆为什么联合外族残害同族?”
“同族怎么了?”简正则冷笑道,“宄族个个心术不正、品行不端,尤其是那群宄仆!你以为还会讲什么‘同族之情、团结一心’吗?越是阴险狡黠的人,越是极度心虚和多疑的。对他们来说,白巫师的巫术比自己厉害,始终是个潜在的威胁,是隐患,自然要先下手为强!他们联合魔族并不奇怪!魔族也不傻,帮那群黑巫师排除了异己,自然是要拿好处的!要找能为自己办事的仆人,能力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要听话。死的白巫师,虽然巫术比黑巫师强,但毕竟人数少,更重要的是,照他们的脾性,让他们像宄仆一样听令魔族,根本不可能!如今,宄仆如愿以偿统治了宄族,而魔族也有了鹰犬供差遣调派——两边儿都高兴!”
夏夜想了想,问道:“你说那群白巫师的巫术算上等,最后还是被害死了?宄仆和魔族这么厉害?”
“说死了也不完全对。肉身没了,但灵气还在。虽然没了过去的记忆,但求生的欲望可是本能!这群灵之后跑去找妖族求助。不过,妖族再厉害,最后还不是来请仁族帮忙?!最后他们得到重生,再与过去无关,世上从此便多了新的一小族群,被称为宄布谷——布谷无双,声声哀凉。你听过这说法吧?可惜,虽然重生了,巫术却大不如前,灵力也没那么强了,后来便归顺了妖族。归顺倒是归顺了,但依然终日浪荡不羁、飘忽不定!神秘得很!传闻也不多!”
“居然可以重生!看来,仁族医术确实厉害!”
“那是当然!”
“白巫师也好,黑巫师也好,既然宄族都没什么好人,为什么还要救他们呢?”
“我只说他们心术不正、品行不端。是不是好人,要看和谁比。白巫师既然是魔族和黑巫师的敌人,也算是我们的朋友。”
“所以魔族和成为宄仆的黑巫师,是我们的敌人?”
“那当然!”简正则答得爽快,继而却又露出无奈的表情,不情愿地补了句,“是不能摆在桌面上的敌人。他们恃强凌弱,但我们打不过,所以只能妥协、小心提防,不能明目张胆地反抗。真是悲哀!”
“那仁族是怎么把死了的白巫师救活的呢?灵气复活……”夏夜想着,突然惊觉,“难道,也是要上活人的身吗?”
简正则摇摇头:“上活人的身?你把仁术当成宄仆的巫术了?!的确是上身,但上的都是死人的身。”
“死人的身?尸体?哪找来的尸体?”
“偷的呗!还是小谣告诉我的!偷的,是殉族的尸体……”
“仁族还偷东西?”夏夜打断他的话。
“放屁!”简正则怒目直视地吼道,“仁族像是会偷东西的吗?尸体当然是妖族偷的!要说偷,谁能比得过他们?仁族只不过是用《仁术记本》上的法子,帮他们把那群灵气引到殉族的尸体上罢了。”
“殉族的尸体,有什么特别吗?为什么妖族要偷他们的尸体?”夏夜嘀咕着,“‘殉’这个字,我总觉得不吉利……”
“每一个族群都有他们的特别之处。殉族当然也不例外。只是我对他们了解不多,只知道这个族多出能工巧匠!会造工具、武器和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们和将族倒是走得近!还有传闻说,殉族族人的身上天生有种特殊的能量,吸引死灵,尤其是那些幽魂散灵。上了他们的身,尤其是活着的殉族的,可不同一般的重生,也不止重生那么简单,更不会像泊鸠成为伞尸那么容易。即使是要附身在死了的殉族尸体上,没有仁术帮忙,也根本不可能。所以,宄布谷的能力和地位也自然比那群行尸走肉的伞尸要高得多!至于那些殉族的尸体是怎么回事、妖族为什么要偷、如何偷的、又是从哪里偷的,我就不知道了。”
“仁族帮妖族的忙,救了这些白巫师的灵,还把他们变成了宄布谷,岂不是会被魔族和宄仆记恨?”
“招恨是难免的!宄布谷的确是那群宄仆和魔族不容小觑的存在。他们之间一定会有个了断的时候。不止如此,殉族的那些尸体会不会追究、谁来追究,也得走着瞧了。表面上一团和气,不都是因为时候未到嘛!一来一往、来来往往……这些帐不着急,慢慢算!”
“我还记得小时候曾经听你们提起过殉、妖、义、魔、将和仁这六大家族,却没有细说过。没想到如今真的牵扯起来,竟这么复杂!”夏夜感慨着。
“这还复杂?”简正则笑了笑,坐直了些,像是来了精神,睁大了眼睛,“比这复杂的还有更多——曾经的七大家族为何变成现在的六大家族?传闻中被除名的暌族果真都死绝了吗?所谓的‘无争协议’是怎么回事?其中的利害关系又是什么?各大家族的圣物都统一藏在了哪里?魔族和宄族各打的什么算盘?还有其他那些不可小觑的神秘的小族群……万千内外,总是谜团。你那石洞虽然沉沉死气、了无生趣,但起码为你挡了世间险恶。如今出来,也在这谜团之中了。”
简正则笑了两声,忽然打住了,脸一板,对着夏夜指责道:“倒是你什么时候能把你多管闲事的毛病改掉?就像今天,一个活人被泊鸠上了身,你由着他就是了!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不自量力地一出手,行迹也败露了!到时候万一找上你,你打也打不过,躲也躲不了,看你怎么办!”
“他是我的朋友,”夏夜说,“你让我站在那里,看着他被害也不出手吗?”
“朋友……”简正则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已经陌生到了极点。
“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就躲,躲不了就只好再接着打!”夏夜笑着说,“在实战中积累经验嘛!”
“积累经验?你闹一次还不够?”
“我不是闹!哥,恰恰相反,我是不想再闹了!”
简正则想了想,问道:“你在国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夏夜没有回答,笑容不自然地僵住了,眼神也黯了下来,脸上泛起了一丝凝重。
“每次问起你的情况,那老头都只说你很好,让我们放心。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有事因你而起、有人因你而受难,这些小谣早就猜到了!”简正则顿了顿,继续说道,“当初在空溟谷发现你的时候,我们就觉得你不一般!在悬崖峭壁的石洞里,藏得那么隐蔽!你当时整个人没有任何生长迹象,胸前有伤口,心没了……小谣说,那个石洞起码被密封了几百年!不对,她说还要再久!换句话说,谁知道你活了多少年?打开石洞的时候,你居然还活蹦乱跳的!洞里什么都没有,你不吃不喝却可以活下来!你说奇不奇怪?!不过,这么说起来,你比我的年纪可要大多了。让你叫我哥,有点儿占你便宜咯!”
“我可一直把你们当长辈!我一直在石洞里,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什么也没见过,什么也不知道。我虽然活得久,但在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那些喘气儿的日子,怎么能算数?”
“我一直没问,你还是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待在石洞里吗?还有,之前发生过什么?谁把你关进去的?你真的不知道?”
夏夜摇摇头:“如果我知道,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他苦笑着,“我只记得自己有了知觉的时候,就已经在那个石洞里了。时间久了,渐渐地,有知觉和没知觉也没什么区别了。感觉自己好像成了石洞的一部分,就像一粒灰尘、一块石头……我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到再没知觉……直到石洞被你们打开……”
“打开了那个石洞,没想到把你的人生也打开了!这一打开,就收不住了。是好是坏都要接受。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确定究竟是救了你,还是害了你。小谣是内疚得很!所以,她对你比对我都好!”
“你吃醋啦?”夏夜笑着看着他,“难怪你好像不太开心似的!”
简正则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一个老人,却像足了是在发小孩子脾气。
“你明知道这里危险还跑回来,为什么?”简正则忍不住问道,“我愿意留在这里,是因为小谣在,我去哪儿都一样。可你呢?你为什么?”
“你说这里危险,可究竟哪里才是安全的?即使是远离你们、远离这里,跟着Mr.Fontaine在国外流浪,不也是一样?要是这里真的危险,那就一定有它危险的原因!或许,也不是件坏事。说不定我可以在这里找到我要的答案!”
“什么答案?很多事情根本没有答案。有可能连命也搭进去了,最后却一无所获。你也不后悔?”
夏夜摇摇头,苦笑道:“我觉得我前世一定是欠了很多债,今生要被讨回去。逃到哪里都像是自投罗网!既然逃不了,还逃什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这地方既然这么复杂,我当然要回来见识见识!”
“见识?不知死活的话还是少说几句!”简正则白了他一眼,“小谣说人界难测、万物难辨,是个可以藏身的地方。而这里,又藏着人界与其他族界相通的连接口!龙蛇混杂!要不是因为小谣说这个地方掺杂了很多不同的灵气,既能掩护我们又有助于为你炼解药,我才不会和她留在这里!”
“又是‘小谣说’……你觉不觉得,你的小谣,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你什么意思?”简正则听着夏夜似乎话里有话,气呼呼地嚷道,“你别打她的主意!她知道得多又怎么样?什么时候害过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看简正则急了,夏夜解释道,“我只是好奇……”
“谁允许你好奇了?你少说也好几百岁的人了!她对你来说就是一个丫头,你对她好奇什么?老不正经的东西!”
维护心爱的人或是打翻了醋坛子,总之简正则的怪脾气又上来了,怒目直视着,瞪了夏夜好一会儿。
“我错了!我错了!”夏夜被瞪得心里直发毛,只好服软,“我错了还不行嘛!我真的只是好奇,才多嘴问了句……”
“你对谁好奇都行,就是不准对她好奇!以后对她所有的怀疑,都给我打消!”
夏夜哭笑不得,只好顺着他点点头。
“关于你那些‘前世欠的债’,就不要再去追究了。你逃到国外还会碰到那么多倒霉事,只能说明你躲得不够远。回去和那老东西商量一下,跑得再远一些!这里就像是人界的边缘,离其他族界也近,今后不安生的事情一定少不了!我要是你,早就跑得远远的!你居然还回来!找什么答案?能活命才最重要!”
“我不走!我早点弄清自己的身世和遭遇,大家都可以早些解脱!我不想再连累身边的人了!我好不容易有点突破,怎么能就这么放弃?”
“什么突破?像今天这样也叫突破?刚才是谁鼻青脸肿、一身伤的狼狈相?小谣的糖你也不吃了,刚才的黑米糕也是我硬塞给你的!你想干什么?找死啊?!”
“嗯!和找死差不多。”夏夜调皮地笑了笑。
“笑!笑什么笑?!你还笑得出来?!”
“我知道你们是关心我,让我逃得远远的!你们宁愿躲在危险的地方为我炼制解药、为我续命!你们想我做个默默无闻、无牵无挂的人,想我对人对事冷漠、但求自保!可是,那样活着,和在石洞里又有什么区别?虽然我不知道身体里到底有什么,但我总觉得,即使听你们的话逃得远远的,即使按时吃糖、小心活着,也总有无力回天的那一刻!到了那个时候,一定比现在更无助、更无能、更不堪一击、也更危险!既然躲不了一辈子,也不想躲一辈子,为什么不反抗?不能好好地活着,那我就索性试着‘死’一次好了!我也想知道继续待下去,究竟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这样‘找死’,反而有希望真正地活下来!”
“你这歪理邪说倒是一套一套的!”简正则叹了口气,“真正地活下来……怎么样活才叫‘真正’地活着?说了这么多,你无非是想说服我们由你继续这样下去!打在石洞外的第一眼,我就看出你不服管的德行!你早晚要闹事!天底下那么多人,偏偏把你关在石洞里,肯定是有原因!起初我还曾想过把你撇下,带着你这颗‘炸弹’太危险了——谁知道你是好的是坏的!可是小谣不同意!你明明来历不明,她居然还会为你付出这么多!一想到这儿,我就打心眼儿里不喜欢你!”
夏夜笑了,起身倒了杯水。
是啊,他在心里念叨着,是颗炸弹。炸得最惨的,永远是离得最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