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夏夜,她转身走到外婆身边,坐了下来,看着老人吃得津津有味。
“外婆,好吃吗?”
老人没理她,直接切了一块儿放到她面前。
她咬了一口,笑了:“这个好吃!再给我一块儿呗?”
老人边吃边摇头:“对牙不好!”
“那外婆你呢?就不怕对牙不好?”
“我不怕!我没有牙了。”老人张开了嘴,“你看!”
刚得知外婆得了阿兹海默症的时候,是几年前,她正巧生日。外婆说去给她买个蛋糕,然后就走丢了。最后是被邻居带回来的。邻居说当时老人就在附近的菜市场的出口处坐着,问她怎么回事,她就说不记得回家的路了,也不记得出来干什么的。去了医院,医生说是阿兹海默症,裴晓璊还不明白。后来知道这个病就是“失智症”、“老年痴呆”的时候,她也没有失声痛哭,只是一个人偷偷地掉眼泪,没声音的那种。
她记得小的时候外婆让她买个顶针回来,她还称赞外婆眼神好使,连老花都没有,缝补衣服的那双手更是灵活得不得了。外婆当时跟她说:“趁着还没老年痴呆,巴不得把你这辈子的衣服都给你做好!”
然后不知道何时开始,家里的针线就都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
外婆被检查患了阿兹海默症以后,裴晓璊给她找了一家失智老人日托中心,一来为了可以在她上班的时候,外婆能够有人照顾;二来,日托中心有专业人员看守,人多又热闹,对外婆的恢复有帮助。她几乎每天早上都会把老人送过去,下午再接回来。
如今几年过去了,有时候外婆会突然像没事儿似地问她:“丫头,如果有天我离开,你可以好好活下去吗?”老人眉头紧锁着,几秒后又微笑着神色自若起来。就像是小时候为她讲故事讲到一半,突然随性换了个结尾。裴晓璊早已习惯摸不透外婆了。时间久了,这种摸不透,反而让她心安。可问题问到一半,外婆就若无其事地去做别的事情了,完全忘记了刚才问的问题。她看着外孙女难过又不敢落泪的样子,只一脸漠然。
“外婆,”她起身走向厨房,“排骨汤炖好了,我盛碗给你?”
“嗯。”老人点点头。
夏夜躺在沙发上,无意间摸到了昨天随手扔的那块创可贴。他拿起来看了看,想起了楼下那丫头。
“一共遇到她两次,两次都古里古怪!这一出出闹得,还真是够瞧的!”他嘴角上扬着,自嘲道,“正事儿一件没做,邪事儿倒是不少!”
说罢把手里的创可贴扔到了一旁。
是夜,已深。
苏迷市的近郊区,离橘樱里约莫2个小时的车程。
高楼耸立,住的都是早早熄了灯的喜欢祥和安宁的退休老人,和那些生活刚刚起步、拼命挣钱而时常晚归的租房小两口。
这个城区,最近两个月常常有人口失踪事件发生。
静悄悄的一处十字路口边,停着一辆普通私家车。车里一男一女。
男人在打着瞌睡,女人喝着刚买回来的热咖啡。
突然,手机响了。
女人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无奈地接听了。
“妈,我说了多少遍,我在值班,不要给我打电话!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注意保暖,天凉了,容易感冒……”
男人皱了皱眉头,睁开了惺忪的眼睛。
电话继续:“行了,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不说了,快睡吧!记得把大门锁好。”
挂了电话。
“你怕阿姨也失踪啊?”男人伸了个懒腰,“都65了,拐她干什么?”
“偷听别人的电话还理直气壮!”
“是你的电话把我吵醒的,你以为我想偷听?”
“你别忘了现在在执勤!谁批准你睡觉了?”
“是是是,您说什么都对!”男人嘴上讨不到便宜,“上头让我们天天在这守着,也不是个办法!这又不是犯罪案件!失踪的几个不都回来了嘛!”
“让我们做就老实做!上头不会平白无故派人出勤的!”女人把另一杯咖啡递了过去,“听说那些失踪了的,人是回来的,但都不太对。”
“什么不太对?”男人接过咖啡,喝了一口,还热乎着。
“怀疑这次失踪另有蹊跷。”
“什么蹊跷?失踪的都是孩子,这都知道了呀!没几天又自己回来了。小孩子暂时对于失踪缘由拒不交代。这也可以理解!小孩子嘛,屁大一点儿,贪好玩儿捣蛋呗!看着一个做了,另一个也跟着效仿!这种事儿多了!真是被坏人拐走的,有几个能自己回来的!”
女人看了男人一眼,叹了口气:“前两天接到求救电话,是之前报案家长打过来的。等警察赶到,又否认自己报警。但据说报案家长当时的状态极度不稳定,非常不配合,直接把警察赶走。”
“现在恶作剧乱报警的也不是少数!再说了,没人伤没人死的,求哪门子救?局子里扯皮的话,听听就算了!真有大案子,上头就派咱俩来蹲点儿?这三更半夜的俩人儿,搞得跟偷情似的!”
“接到求救电话的是我妹妹。”女人喝了口咖啡,“因为这事儿在家休息三天了。”
“啊?怎么没听你说过啊?”
“你是我什么人?干嘛什么事儿都跟你说?”女人白了他一眼,“她只说她接了电话,当时听着电话那头很吓人……”
“哟?”男人来了兴趣,笑着问,“怎么个吓人法?”
女人斜着眼瞪着他:“想知道?”
“想啊!”
“申请调职去接电话啊!”
“你看你!这就没意思了啊!”男人说着,把车窗打开一条缝,点燃了一根烟。
“我妹到现在还有点儿精神紧张,我也不敢仔细问她!”女人被夜风吹得有点儿凉,把衣服裹紧了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没事儿最好!不能等真的出了事儿再查!”
“我们警察干的不就是等出事儿嘛!说不定已经出事儿了。”男人伸手想把开的窗户关上。
“开着吧!”女人拦住他,“提提神。”
两人在车上,又坐了一个小时。
男人点了第二支烟。刚吸了两口,突然一阵阴风吹过,两人都打了阵哆嗦。
“太冷了!这冬天还没到,晚上怎么这么冷!”男人说着把车窗关上了,“这入冬了还大半夜跑大马路上蹲点儿!神经病!你说大马路上能有什么……”
话还没说完,女人突然用手肘碰了碰他。
男人一怔,扭头望着她:“干啥?”
女人示意他看着他手里夹着的那根香烟。冒烟的暗火突然燃起了红色的火星,一燃一熄,一熄一燃,熄熄燃燃短短几秒之间,烟灰长了一大截,像是有人在大口大口地抽着。
“我去!”男人赶忙打开窗户,把烟头扔出了窗外。
车里静悄悄的。几分钟后,男人开口:“刚才……刚才他妈的怎么回事?”
女人没有应他。
冷风吹了进来,男人才反应过来车窗依旧开着。
“什么邪门儿玩意儿!”他边说着边把车窗关上。
“别,别关了。”女人突然开口,声音很小。
男人转头,看到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副驾上,目视前方。
“怎……怎么了?”男人看着她,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女人伸出手,朝着前挡风玻璃指了指。男人视线跟过去,才发现挡风玻璃一点点开始结冰。
“妈的!”男人赶快把车里的空调暖风开到最大,却依然感到很冷。甚至比车外还要冻。前后挡风玻璃、车窗,甚至是车内的后视镜,全部都结了冰。
“快下车!”
话音未落,车门的门锁自己锁上了。两人试了很多方法,就是打不开车门。
男人开始大骂起来。女人把手里的空咖啡杯捏得极度变了形,全身颤抖着。
过了几分钟,车里的温度渐渐回暖,车窗的冰慢慢融化了。跟着也在融化的车内的后视镜中,出现了一张男子的脸。
面容白皙,五官清秀,透着一股稚气和优雅。他嘴唇微翘,笑容浅浅,天真无邪,好看极了。
女人透过后视镜看到了,不敢转身,用发颤的声音对着后视镜问道:“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这话一出,把驾驶座的男人吓个半死。他一个发狠,猛地转身望去,后车座一个人也没有。
“你跟谁说话?”他冲女人问道。
女人示意他看后视镜,男人才看到那张俊俏的脸。男人再转过身,后车座依旧空空如也。
“车后座没人啊!”男人瞪大眼睛望着女人。
“你个白痴!现在这个还重要吗?”女人骂道。
“那,那他妈现在怎么办?”
两人被吓得魂丢了一半,身后传来一阵轻柔的少年声:“喂,你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不累吗?”
话音刚落,两个人瞬间背脊凉了一大半。
“乖乖回家,”声音传着越来越靠近了,仿佛就在他们耳边,“泡个热水澡,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是谁?”女人对着后视镜问道,“你要干什么?”
“唉!”脖子后吹来一阵阴冷,“两个警察,执勤时疏忽大意,开着空调死在车里……应该能上头版吧?”
正说着,男人和女人同时觉得身体僵硬,紧接着呼吸困难,脑子里一片空白。紧闭的车窗车门都被上了锁。这次不只所有的玻璃,就连车座和方向盘也冻上了。
“行……我们答应你!”男人闭着眼睛猛点头,“我们这就……乖乖地回去!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呢?”声音向女人袭面而来。
女人也吓得把眼睛闭上了,使劲点头。
声音笑了笑:“那还不走?”
男人突然身子有了知觉,便档杆一推,猛踩油门,朝灯火聚集的市中心飚了过去。
车子原本停靠的那处空地,一个身影若隐若现。疾风一掠,一少年T恤牛仔,两手插袋,转身一个微笑,正是刚刚后视镜里的俊俏模样。
他走到路边的石堆旁,盘腿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身影又开始若隐若现,接着便消失了。
路灯昏黄,照的是晚归的路,还有偶尔过往疲惫的身影。
近凌晨三点,路上已许久没有人了,像是没了任何生气。马路对面,一个女孩儿,约莫5、6岁。她扎着漂亮的头绳装饰的小辫子,身穿一件粉色外套,朝着马路这边走过来。女孩儿脸上有一丝恐惧,天真的脸蛋上也没了孩童天使的微笑,抿着翘起来的嘴巴,左右看着,像是走丢了。
刚刚消失的少年的身影在石堆旁又显现了出来。他睁开眼睛,上下打量着女孩儿,突然起身迎了过去。
“小妹妹,”少年蹲下身来,微笑着看着她,“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我……”女孩儿望着四周,声音还带着颤抖,“我找不到家了……”
说着,便嘴巴一撇,眼睛使劲眨着,哭了出来。
“别哭别哭!”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哥哥帮你找,好不好?”
少年依旧微笑着,抚摸着女孩儿的头的那只手缓缓移到她的脸颊,抚去眼泪。那只手又往下移动,慢慢地,摸至脖子,然后猛地一掐。
女孩儿苦苦挣扎,眼泪狂飙,双手不住地挥动着,却喊不出声。
少年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一手掐住女孩儿,站了起来。女孩儿被掐住脖子,悬在半空,双腿不住地半空中蹬来蹬去,嗓子眼儿里挤出求救的咿咿呀呀声。
像是司空见惯了似的,他麻木地瞥了一眼女孩儿痛苦的样子,然后不住地往四周张望,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几分钟后,相距百米之远,出现一个人影。
少年嘴角上扬。
人影站定,目露凶光,穿透深夜中相距百米的凉意,投向他。
“来找你的?”少年转而向女孩儿问道。
此时的女孩儿已经面目发青,顾不上回答了。
“放开我女儿!”路对面的人影站在灯下一片暗影处,声音虽小,穿透力却很强,是男人的声音。
少年把悬空的女孩儿拉回自己面前,在鼻子下深深闻了一口,然后冲着马路对面,掐着女孩儿举了过去:“给你!来拿啊!”
人影往前走了两步,正在路灯的光照处。皮肤黝黑,身材壮硕。他俯下身,抬头望着少年。
少年眉头一皱,嘴里念叨着:“亲爱的,你要再不过来,我可就白跑一趟了!”
话音刚落,路对面的男人就朝这边冲过来。不同的是,他四脚着地,飞奔而来。
几个跨步,男人就离他只有两米之远。
“够快的!”少年心里暗暗嘀咕着。
此时,男人身子一缩,双脚用力蹬地,向少年扑过来。
少年的瞳孔映出男人面若灰土、五官扭曲的样子。他掐准时机,猛地转了个身,往后疾速退了几步,躲过了。
“让你过来拿,你不会客气点儿?”少年训斥着,而后望了望四周,眼神闪过一丝焦灼。
男人扑了个空,转身站了起来,看着少年手里的女孩儿,虎视眈眈地喘着粗气。
气息越来越沉。
少年也不敢妄动,不由地攥起了拳头。
男人毫无生气的那张脸上,突然漾起一抹讥笑,凝视着少年,道:“你害怕了。”
少年眉头紧锁,咬紧了牙。
两人相距数米。
男人的面容越发狰狞,嘴边还留着口水。他一个翻身,跳到几米之外的一盏路灯灯柱上,斜挂在半空中,冲着少年,跃跃欲试。
看样子是要最后冲刺了。
“你先听我说!”少年四周望了望,偷偷吞了口口水,“这个,武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要有什么事,我们,我们可以商量——”
“跟他商量什么!”抢过少年的话尾,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冲了出来。可未见人影,却只见一片五彩光晕洒向男人。
男人此时恰巧也从灯柱上俯冲向少年。却在半空中,就消失在了光晕之中。
路灯熄灭,只有五彩光晕在闪烁。
紧接着伴随一阵疾风,一女子身影“嗖”地一声从半空中落下。她一手挥向空中,那片光晕便化成一束小巧又晶莹剔透的口袋,拎在她手上。
她背对着少年,只显出妖娆的身段。举手抬足之间没有半句啰嗦。
“你终于来了啊,亲爱的!”少年一脸欣喜,从心底呼出一口气。
“别叫我亲爱的!”她转过身,面容却笼罩在黑暗之中,“只让你监视,谁让你先出手的?”
“我怕他们跑了啊!”
“他们现身,我一定会赶来!你出手了,不是一样要等我来收拾?”她身形娇小,却带着一股霸道。说起话来滴水不漏,鲜留余地。
微风拂来,青丝遮面,在昏暗月光的映照下,只剩那件披在身上的薄衣在起舞。
“哦对,”少年举着依旧被掐住的女孩儿,“那这个已经晕了的,怎么办?”
女子瞥了一眼已失去反抗的女孩儿,把手中的口袋往她身上抛去。女孩儿瞬间化成一缕灰气,钻入口袋之中。
“今天这两个,戾气可真重!”少年吹掉手上沾上的女孩儿粉色外套的绒毛,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女子没有应声,只左手一挥,袋口便被一条紫红色的丝线缠绕起来,袋子随即飞向空中,便消失了,只剩下那条紫红色的丝线,钻入她的手腕里。
“你感觉到了没?”少年看她旁若无事,“是不是比之前的更厉害了?”
“他们厉害他们的,我们只管抓就是了。”女子来回抚摸着自己的手腕。
“万一有一天,他们变得比我们还厉害呢?”
“比你厉害还差不多!谁跟你‘我们’!”她白了一眼,轻声道,“抓得到就抓,抓不到,也是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你不会不管我的!”少年双臂盘在胸前,目光漾着暖意。
“前几天才吃过,现在又饿了不成?血月百褶,这女孩儿我得留着!”女子说完,别消失了。
“哼!”少年气呼呼地叹了口气,“谁说我是饿了才跟着你的!”
百褶月,又称“彖岁”。微星晦暗,月带血色。血痕在皎白的月亮上形成“百褶”,故得其名。有外道的半吊子称之为“月兽觅食”,虚张声势。其实是指阳气殆尽后怨气太重而导致阴气横行的一段时间。那横行的阴气,既无处可去,亦无人来收。
可是,并不是谁的冤死都有机会导致彖岁的。或者说,世上冤死的太多,怨气多重,彖岁却不常有。此迹象一出,必定是有不小的祸乱。以冤死者阴气蓄势为始,灵气枯竭为终。只是,即便不是凡夫俗子的各大家族,也鲜少有真的见过血月百褶的。除非有记令在手。这个记令,就是专门记载那些横行的阴气所在之处的。
讽刺的是,记令之法虽传自冥界,却不在冥主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