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潜赶快把围巾又围好,自言自语道:“妈的!这次可亏大了!”
简正则走上前把他拉起来:“你没事吧?刚才是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跑了?”
“不跑?他还请你吃饭啊?”
“刚才你对他做了什么,他痛苦成那样?”
“我要有那本事,一早就动手了,用得着一直装孙子么!”龙潜拍了拍裤子上的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刚才是旧症复发!坏事做多了呗!”
“可我看他刚才揪着你的时候,一脸惊讶……”
“你看错了。”龙潜搪塞了一句,转而抱怨道,“倒是你!你那臭脾气,什么时候可以改一改?自己什么能耐,心里没点儿数吗?刚才差点儿被你害死!”
“我是没什么能耐!但也轮不到你这个臭小子来数落我!”
“不过你好像跟我说过,你的样子会变?”
“干什么?”
“你先让我看看!”他盯着简正则的脸,“嗯,现在仔细看看,确实是啊,和前阵子见你的时候又不太一样。”
“你想说什么?”
“下次就算他找得到你,也未必认得出你!自己明目张胆、横冲直撞,最后拍拍屁股走人,惹得别人一身骚!”
“你小子冲谁抱怨呢?我这暴脾气!我正憋着想骂人呢!”
“你有什么好骂的?你能有我倒霉?这原本就和我屁关系没有,是我自己白送过来的!现在好了,那家伙前后见过我两次,和我对话比你多,对我印象比对你深刻!你看看我这德性,五官精致、气质独特,扔人群里一眼就认得出来!最重要的是,我不同于你,师父说我自出生以来模样就没变过,一张脸一辈子!他若找回来,天涯海角没有我能躲的地方!早知道就应该听师父的话,少管闲事!”
“你说他会回来找你?”
“嗯,他会找回来的。”龙潜回想起刚才宄仆发现他耳后印记的事。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你当然不怕!你这模样变来变去的,见到也未必能认出来。我呢?我还要继续做生意的!他要是有心找我,太容易了!”
“他找你干什么?”
“你真以为刚才我们编的骗得了他?他回头想想,很快就会察觉不妥!”龙潜说完又在心里偷偷嘀咕道,“他原本是来找谁都好,反正从今以后,我是被他盯上了。”
“你要怕就躲一阵子!”
“躲?躲哪里去?躲到什么时候?不干活不吃饭了?”
“不然……你跟着……”
“打住!你可千万别说让我跟着你!你害得我还不够啊?再说,就你这脾气,跟着你还不如让宄仆捉了去!”
“那……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龙潜学着简正则说话的神态,撇着嘴白了他一眼,一脸怨愤。
“你也是!你说他当初不是冲着我来的,是‘过路’的,怎么现在他会找回来?”
“我是神仙啊我?这‘过路’的还是‘常住’的,我也不能一说一个准啊!”
“你真不知道他为什么找过来?”
“反正不是我引来的!我卖的各种药也不是只从你那倒腾!若是冲我来的,也该是去我经常去的地方找我,为何寻到你这里来?他又不知道我今天会和你在一起!你该问问你自己,或者问问你那‘晦气’!说不定是因为你的小谣!她究竟是干什么的?怎么会快没命的?”
简正则没有作声。
龙潜揉了揉摔得酸痛的肩膀,抱怨道:“不是‘小谣小谣’地叫着的吗?现在一问三不知了?”
“关小谣什么事?”简正则来了火,“你要不说,我还想不起来问呢!我问你,今天你头回说要跟着我回家,宄仆就找过来了,是怎么回事?还有,说你师父什么都没教你,刚才你抓着我施的那个法术是什么?学个法术也半吊子,最后还不是被发现了?还有,你知道的这么多,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噼里啪啦说完了没?真是好心当驴肝肺!我不告诉你这么多,是为了自保,又不是为了害你!我要是害你,刚才还救你?是,我是半吊子!那你也不想想,我半吊子都跑过来救你!还把自己搭进来了!日后那宄仆来找我,这个帐我跟谁算?跟你?还是跟你的小谣?”
“那也是你自己多事!你怪谁?”
“好!是我自不量力、自讨苦吃行了吧!”
龙潜气不过,刚要走,简正则一把拉住他。
“干吗你?”龙潜噘起了嘴,白了简正则一眼。
大声发泄了一通后,简正则才发觉自己似乎是过分了,想说句‘对不起’,却始终开不了口。
“如今再追究是谁连累谁也没意义了,”他放低了语调,“刚才就看你一直流汗,这都冬天了,你怎么还满头大汗?”
“我热行不行?”龙潜呛了一声,把围巾又裹紧了些。
“热还裹着围巾?你刚才不是说入冬突然冷起来了吗?”
“越是不想回答你,越是要一直问!你这人,活该一个人!”龙潜看到简正则神情沮丧,知道话说重了,改口道,“或许她不是自愿离开你的。难过也没用,你又阻止不了……”
这话好像也不对,他想了想,还是什么都别说了。
宄仆是追不上的,起码他们俩追不上。简正则虽然脾气火爆失了分寸,却无法否认这一点。龙潜其实说得对,就算追上了,蔺谣在不在他手里,大家都凶多吉少。
“反正这地方是不能待了。你快收拾收拾,带上重要的东西,赶紧逃吧!”龙潜说。
简正则没有说话。他走回房里,看着房间的每个角落,发着呆。
龙潜跟着进去,看到桌上放着一个白色的花盆,盆中有一藤枝,已经蔫了。
“这是什么?有意思!你家的东西全都是黑色的,怎么偏偏有个白色的花盆?”
“小谣喜欢黑色。”简正则走过来,把桌上的花盆放回一旁的柜子上,“这个花盆,也是黑色的。”
花盆被动过。或许那宄仆刚才已经发现它了,简正则心想,这是蔺谣留下的唯一东西,幸好没被拿走。
“黑色?你色盲啊?这明明是白……”龙潜贴近了些,仔细看了看,才注意到花盆表面的白色其实是一层厚厚的霜冻,“哟!你们家把花盆放冰箱里养的?你看把里面的藤草冻得!”
龙潜说着摸了摸花盆:“咦?看着厚厚的一层霜冻,摸起来却不怎么凉……”
“你离它远点儿!”
“这东西……”龙潜踮起脚,小心地在藤草上闻了闻,然后皱了皱眉头,“也不是人界的吧?”
挂心于小谣安危,简正则只撇了他一眼,并没心思理会他说的话。
“是赤藤?”龙潜突然道,“这世上原来真的有?”
听到“赤藤”二字,简正则惊讶地望过去。
“所以戡龙湾的传说是真的咯?什么捆龙草、浸龙血、怨灵湾、龙儿喘,这不是吓唬我们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吗?”龙潜转身望着简正则,“龙艽有寒毒,本不应该在这里长这么久。你们挺厉害啊!”
“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是卖药的啊!”
“你不是都卖假药的吗?”
“别说得我草菅人命似的!我卖的都是野草,又吃不死人!哎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知道真的,我怎么卖假的?这天底下珍稀植物那么多,我不懂也得懂!不然卖错了,不是亏大了?”
“懂有什么用!这龙艽已经死了,小谣如今又……”
龙潜看着倒在花盆里的龙艽,捧起花盆,摸着上面的霜冻,说:“小谣我不知道,但是这盆龙艽还没死。若真死了,就不会有这么一层霜冻了。”
“你说龙艽没死?”
“嗯,这霜冻的确是龙艽的寒气……”龙潜边说边又闻了闻盆里的龙艽,突然瞪大了眼睛,嘴里念叨着,“怎么还掺着生魂血?”
“你说什么血?”
“你们用生魂血喂龙艽,别以为我闻不出来!”龙潜声色俱厉起来,“你们养这个龙艽做什么?”
“什么生魂血?”简正则被问得一头雾水。
“你那小谣从哪拿的生魂血喂它的?”
简正则听不懂龙潜的话,答道:“小谣什么也没拿!我只见她用自己的血喂过这东西!”
“什么?”龙潜愣住了。
“怎么了?”
“你说,龙艽是她用自己的血喂的?”
“有什么奇怪?”简正则把龙艽盆从龙潜的手中抱了回来,放回柜子上,“这东西邪!小谣从不让我多碰它!”
“所以这生魂血……是小谣的?”龙潜望着简正则,“你知不知道,生魂血,只有御魂师才有!”
“你在说什么?”简正则越听越迷糊。
“生魂血,就是御魂师的血!”
“什么玩意儿?”
“和抓一般的魂魄不同,御魂师在敛生魂时,会把生魂的精气和灵力吸入体内,所以他们体内流有生魂血。生魂血至阴至寒,用来喂龙艽,再适合不过了!养了这么久,你竟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什么生魂血?什么御魂师?”
龙潜望着一脸惊讶的简正则:“当然是鬼国的御魂师!在鬼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御魂师!”
简正则愣了。
“怎么?”龙潜冷笑了一声,“她什么都没跟你说过?你为了她去卖血,她没告诉你她是谁?”
简正则还在愣着。
龙潜叹了口气:“又是宄仆又是御魂师!怎么什么不好惹你惹什么!”
“鬼国?”简正则靠着墙,念叨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的事我如今也不问了!我们虽然认识不算太久,但我知道你不是坏人。”龙潜瞟了一眼龙艽花盆,“以后就当不认识吧!”
“是。”简正则还在发懵,只淡淡地回了句,“我们本来也不认识。”
龙潜刚想走,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他忿忿地走过去,一把抓住简正则的衣服:“那你又有多认识她?你竟然为了个御魂师去卖血!还有你看你,一提起她就嘴角含春的老不正经的样子!你怎么,怎么会喜欢一个御魂师的呢?抓抓死人魂魄就算了……御魂师抓过那么多生魂,你知道有多少死灵因此而永远都活不过来了吗?”
“什么生魂?什么死灵?”简正则挣脱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你来自‘远方’,别跟我说你没听过‘生魂死灵’的事!”
简正则突然想起空溟谷‘生魂死灵’的传闻。
“生魂和死灵本是一体,迫不得已才一分为二。可生魂不归,死灵就只是个躯壳,再活不过来了!”
“你说的是空溟谷的生魂死灵?”
“何止是空溟谷!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生魂被迫和它们的死灵分开,又有多少孤苦无依的死灵因此永远要饱受折磨吗?”龙潜说着,眼中噙出泪来。
简正则一时语塞,半晌,问道:“虽然我不太明白,可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无关!”龙潜抬起衣袖蹭掉眼泪。
“那你哭什么?”
“你只管你的小谣?不管她做的坏事?”
简正则听到这儿急了,一把揪住龙潜的脖领:“我告诉你!我和她待在一起这么久,她根本不可能做什么坏事!她更不可能是你说的什么狗屁鬼国的御魂师!”
“不可能?如今你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你对她又有多了解?”
“再不了解我也知道她不是坏人!你说她是鬼国的御魂师,倒不如说我是魔主!”简正则说到激动处,扬起的手不小心打在花盆上,花盆晃了晃,便从柜子上掉了下来。
龙潜迅速蹿过去,一把接住了。
“你有治愈血,我早就知道你和仁族有关。”龙潜平静了下来,“你是六大家族的族民,生死跟我有狗屁关系!要是师父还在,看到我管你这么多,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你早就知道我是仁族的?”
龙潜把花盆推给简正则:“还你!”
简正则把花盆抱在怀里,嘴里却念叨着:“小谣这么厉害,或许她没落在宄仆手里,说不定是回仁族了。对,很有可能!我得去找她!”
“回仁族?”龙潜冷笑道,“你到现在还觉得她是仁族的人?你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回得去吗?”
这句话戳到了简正则的心头。他愤愤道:“回不回得去,你管不着!我们自小便从仁族出来,自然有要回去的一天!她从仁族一路穿过空溟谷带我到这里,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有家回不去,还落得这个下场!”
龙潜冷笑道:“仁族怎么可能是她的家?你也不想想,两个仁族的小孩子,能一路来到人界毫发无伤?能活这么久?还有,你们若是同一族民,为什么如此不同?仁族族民的血能救得活龙艽吗?”
“她精通仁术!我再说一遍,她不会那些抓生魂的鬼国妖术!”
“精通仁术?你会仁术吗?你如何确定她使用的是仁术?你说她一路带你从仁族到人界,途径空溟谷,想必也过了戡龙湾,就是传闻中邪龙葬身妖族族界的入口。你想想那些地方!来路崎岖,去路不明,一个小姑娘居然可以带你去,再带你离开,你一点也不好奇?你们在人界,她已肉身不再、魂魄不齐,居然还能持续施术,护你周全……这些,你都从来没怀疑过?”